“此症不止是在田税和力役上来回周旋,更是在朝廷与地方的正税和杂派之间来回周旋。”
“国要君王彰贵,养官备兵,要修城治河,地方州县也要兴教化,断是非,治安缉盗,修渠筑堤。但历来朝廷都不会任由地方在财事上坐大,但凡朝廷得力,留于地方州县的正税,只够供养官吏、学官生员等等。其他诸事,非得特例,都得靠地方民人自理。所以历代州县官府,在正税之外都有杂派,这无关贪腐,而是迫不得已的治政之策。”【3】
薛雪接着说到,自秦汉始,徭役就是朝廷向地方“侵税”的战场。汉时成丁要服正卒、戍边和更卒三类。正卒和戍边都是当兵,期限不过两年,而更卒则是每年要在本地服一个月徭役,负责土木工程、驿传、漕运等等体力活,之后这更卒变为出钱代更的“更赋”,这钱自然就收到朝廷去了。
朝廷做的是大工程,办的是大事,可地方州县要修城廓,要造桥,要修水渠河堤,要组织民壮防火防盗,这些小事朝廷管不到也管不了,只好地方解决。一些临时工程可以由地方官出面筹措,一些长期工程,比如养更夫民壮等事情,那就得靠地方搭着正税来收杂派解决,杂派的根底就在这里。地方官贪腐,只是将的私欲又搭在了杂派上,而非是贪腐造就了杂派。
历代赋税改革的背景,都是朝廷原本的赋税体系难以维持,核心原因是,历代开国,规划财税制度均以僵化而理想的状态为基础,毕竟朝廷以外儒内法为治政思想,目标就是追求一个僵化而静态的天下。
但历史从不是静止的,天下也一直在变化,僵化的财税体系跟不上发展的形势。历代赋税改革的思路都很简单,将计税基础重新退回到相对还算僵化不变的田地上面。把田税丁税乃至地方杂派摊入田税后,地方靠着杂派组织起来,用于解决地方本地公共事务的税费也被刮到了朝廷腰包里。【4】
“外儒内法之下,朝廷和地方在这财税上的争夺,绝难停止,这才有积重难返之症。梨州未述及此症背后的治政根底,但在谈如何解症时,却还是述及三代之治,这说明梨州多少也有此感悟,意识到这不止是君王和官员欲壑难填的问题。”
薛雪的总结很清晰,华夏财税难题,根本症结就在外儒内法上,而具体的缘由,则是朝廷在感觉财政艰难之后,总是找地方下手,将地方以银钱组织起来的力役资源归并到正税里,所谓正税,自然就是朝廷的钱。地方被进一步削弱后,不是州县治理凋乏,就是为维持地方政务能正常运转,继续向底层民众施压。感性主宰理智的文人自然更喜欢强调后者,很少注意到前者。
“修路造桥,治安捕盗,这不过是细枝末节,只要尽心教化,人心安稳,就是挈住太平盛世之纲,这薛雪,果然只从段老头那学来吏员之术,舍本逐末”
听到这里,史贻直嗤笑不已,治世不问人心,就在这些事情上计较,果然是被银钱熏坏了脑袋,这英朝之官,若都是这般见识,他觉得脱困之日已经不远。
“且听听他有何高论……”
汤右曾虽然也没多少治理地方的经验,但身处朝堂,这“末”反而是他更关心的问题,跟读圣贤书比起来,这才是治国需要真正考虑的问题,他可不像史贻直这种还没脱掉翰林气的年轻人那般,觉得“教化”才是治国之本。
正好有学生问了,这积重难返之症,到底该如何破解?
还有学生问得直接,眼下这英华新朝,是不是在此事上有异于前朝之举?
薛雪呵呵一笑,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大圈。
“历代朝廷和地方,都是在争一块饼,而且是亲手来分,因为历代都是以一为根立国……”
接着他又画了两个圈,跟之前那个圈套在一起,形成了上面一个,左右两个,相互套起来的三个圈。
“我英朝新国,要引入地方,引入工商、引入农人,大家一起来分。有人做评断,来定这饼多大多小,有人来商量该哪些人分受,各自分受多少,有人来监督分的过程,总之要让民不觉苦,州县不穷,工商得利,朝廷有力。”
薛雪只扯了一个开头,后面就说得含糊,吊足了学生们的胃口,汤史二人也很不满意,史贻直觉得这家伙是根本不,就随口忽悠,又准备出声嘲讽,却听薛雪再道具体要如何行事,或许不久后,诸位就会从天王令上看到。”
“这是李天王要伤脑筋的事,如果我能有那本事想得通透,恐怕李天王早就把我抓进天王府拜为中书令了。”
薛雪一脸笃定地微笑,肚子里却如此念叨着。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