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思绪不过一瞬而逝,桃红、柳绿采了桂花回来,赵芸便和张青璇移步去了她院子里的小厨房。指使小丫头将花瓣漂洗干净,赵芸则在叶秋的帮忙下,开始处理配菜。
张青璇见她手脚麻利,也来了兴致要一起帮忙。厨房里本来的厨娘彻底成了打杂的,在在一旁心惊胆战的瞧着自家小姐挥动菜刀,生怕她不小心割到手。
不过,到最后几个菜做完,端上桌,厨娘担心的事也没有发生。她总算送了口气。
“糯米桂花藕,桂花杏仁豆腐,烧桂花肠,桂花酒酿细圆子……姐姐尝尝,这些都是我琢磨出来的新菜。”赵芸接过柳绿递来的毛巾擦了手,才坐到张青璇面前,期盼道:“姐姐尝了,给我些意见。我好改进。”
“你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点子?”张青璇有些了然的看赵芸一眼。
“果然瞒不过姐姐,我想着既然能用花做各式各样的点心,自然也能用花做菜。”赵芸也不遮掩,直接道出自己的想法。
张青璇眼前一亮,“点心的做法就那么几种,做菜倒是能有更多的花样。”
“所以,我正琢磨菜谱呢。姐姐不介意帮我一把吧?”赵芸笑,将菜往前推了推,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说赵芸刚给张青璇送来急需的红尘花,就是看在张县令对赵瑞之的看重上,赵芸有事,张青璇也不会坐视不管。现在不过是让她帮忙试试菜,给点建议这样的小请求,她怎么会拒绝?
张青璇拿勺子舀了一勺桂花酒酿细圆子,细细的吃了,又换了筷子,将桌上的菜,全都尝了一遍,才拿手帕擦了擦嘴,赞道:“妹妹做的这几道菜都很不错,只是我打小长在北方,来这里也还不久,觉得这口味有些偏甜了。不过,本地人应该会很喜欢。”
“这样啊,等我回去再想想,或许能琢磨出几道不爱甜味的人也喜欢吃的菜。”赵芸眼底露出了然之色,笑了笑,等厨娘又端了几道菜上桌,两人才开始用午膳。
午膳之后,骄阳正猛,也不适合出门。屋子里也闷热,张青璇便邀赵芸一起穿过长长的回廊,去临水的亭子里歇凉。
岂料,两人刚坐下,一名身着白色素裙的女子,带着四五名丫鬟,也走到了亭子里来。
“青璇,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歇凉。”女子手里拿着一把美女团扇,声音柔和,笑容甜美。若不是知道她的底细,赵芸根本不会将这白莲花般的柔美女子与那些龌龊事联系在一起。
“朱姨娘。”张青璇疏离又客气的唤了她一声,便扭过头,专注的瞧水池里的已经开始残败的荷叶。
朱茵茵也不在意她的冷淡态度,她唇角牵起,眼珠在赵芸的脸上转了几圈儿,才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赵案首的妹妹,赵芸赵小姐了。”
“赵芸不过是个农家女,当不起小姐这个称呼。”赵芸抬眸瞧了她一眼,客气的朝她点了点头道。
朱茵茵团扇遮面,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那我便称呼你赵姑娘罢。听说赵姑娘很擅长侍弄花草?前些日子百花坊里的那一盆惊艳了世人的青黛墨,似乎就是赵姑娘的杰作。”
赵芸眯了眯眼,神色很快恢复正常,“杰作谈不上,不过是运气好,恰巧养出了那样一株花。”
“看来赵姑娘福气非凡,这丰乐县上下,百花坊里多少花匠,也及不上赵姑娘这恰巧的运气。”朱茵茵轻轻笑出声,眼底的探究之色愈发的浓重,“只是我听人说,姑娘其实是有些家学渊源?”
张青璇冷冷的瞧朱茵茵一眼,“朱姨娘,芸妹妹是不是有家学渊源,应该与你没什么关系吧?”
“我不过是好奇,问问罢了。青璇何必如此紧张?空穴不来风,大家都在议论,我也想知道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那神奇的种花秘籍呢。”朱茵茵摇着手里的团扇,笑意盈盈。
张青璇还想开口说话,赵云眼疾手快的扯了扯她的衣袖,见她看过来,便对她使了一个眼色,让她别太激动。张青璇瞥了好整以暇的朱茵茵一眼,那样子,竟像是要等着她发火,不由得心里一凛,抿了抿唇,沉默下来。
“呵呵,没想到您身处县城内宅,居然也能听说我们村里的那些不靠谱的流言。”
赵芸见张青璇被安抚住了,心里松了口气,她这才抬头看向朱茵茵,眼底有几丝明显的讥讽,不过,这讥讽很快被掩饰过去,取而代之的是厌烦和愤懑:“我娘在我出生的时候,便难产而去。我从未见过她一面,更不知道她生前也擅长侍弄花草。之前我就解释过了,种花秘籍纯属子虚乌有,如今瞧着,却是没完没了,真是烦死人。”
“赵姑娘这样小小年纪,没有师傅教导,又没有家学渊源,竟然拥有这样一手好本事,大家觉得蹊跷也并不奇怪。”朱茵茵盯着赵芸,声音和缓的说道。
“真要说我娘留了什么给我,那便是侍弄花草的天赋罢。这世上在某一方面特别有天赋的人很多,我不过是其中最平常的一个。”赵芸垂下眼,扯了扯唇角,“那些人抓着这事不放,没完没了,我就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有这个闲工夫,多看两本书,多长点儿学问也是好的。”
朱茵茵眼眸微动,笑了笑,“呵呵,果然是赵案首的亲妹妹,耳濡目染,小小年纪说话就有如此见地。我有些乏了,赵姑娘你和青璇再坐会儿,我得回房休息去了。”
说完,朱茵茵神色柔和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盈盈起身。
“您请便。”赵芸点头,目送着朱茵茵缓步离开。
“我带你出来歇凉,她却刚好也来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张青璇冲着朱茵茵的背影低低的冷笑一声,鄙夷道。
“朱家竟然也对那子虚乌有的种花秘籍感兴趣,真是奇怪。”赵芸耸了耸肩,将手里的点心捏碎了,撒到池子里。
张青璇也有些不解的皱了皱眉头,随即问道:“说起来,百花坊那株青黛墨,真的是你养出来的?”
“是。”赵芸点点头,也不隐瞒。
“……他们看上那种花秘籍怕不过是个幌子,中意上了你才是真的。”张青璇愣了下,沉吟一会儿,咬唇道。
“什么意思?”赵芸面色顿了顿,抬头看她,略微惊愕。
“你不知道么?那株青黛墨,百花坊只让这城里的大户人家的老爷夫人们瞧了瞧,然后就直接送去了京城的国公府。因为这,百花坊在京城的分号面积扩大了一倍有余。你知道,京城的地皮,不是有钱就能买到手的。”张青璇神色复杂的瞧了眼赵芸,低声道:“你的能力,让你变得很有利用价值,芸妹妹,这些日子,你小心些吧。”
张青璇的提醒,让赵芸有种彻底拨开迷雾的明朗。这些日子,方家的动作,赵麒来信上说的那些事,全都让她想明白了。朱家指使方家在村里大肆散播流言,是想要给她招惹更多的麻烦。到时候她无力招架,只能找个靠山依附。可是,她大哥赵麒与县令大人走得近,就算她麻烦缠身,也不会投靠朱县丞。
所以,那些人如今要做的不外两件事,一,将张县令拿捏住,让他完全没反抗的能力,或是直接将人挤出丰乐县。第一种可能比较容易办到,朱茵茵便是那最好的工具。二,阻断赵家兄弟,特别是赵麒的前程,让他永远落魄,让赵家永远兴盛不起来,那他们三兄妹便只能任人宰割!
想到这里,赵芸忍不住捏了捏拳头,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这朱县丞,真是好厉害的算计!
“张大人,林捕头那边大概还要多久?”赵芸看着面前的神色惬意的张县令,沉声问道。
张县令放下手里的茶盏,愉悦道:“快了。只要能将磨房交易的账本拿到手,我们的县丞大人,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我怕在这之前,他就会对我和我哥哥动手。到时候,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坏了县令大人的大事。所以,大人还是叮嘱林捕头加快些动作吧。”赵芸蹙了蹙眉,张县令虽然看重她哥哥,但他最在意的还是能不能将朱县丞一系给连根拔起。
说到底,她赵家三兄妹现在已经成了张县令与朱县丞博弈的工具。张县令希望她们能拖住朱县丞的注意力,好让林头好拿到那最后的账本。而朱县丞,或许看上了她的能力,但若是到头来不能为他所用,他们的麻烦可想而知。
“呵,你是在对我表达不满啊。”张县令笑了笑,看赵芸的目光甚是奇异。
赵芸礼貌的躬了躬身,轻声道:“不敢。”
张县令摇了摇头,不置可否,“真要是不敢,你会站在这里?放心吧,你大哥、二哥在府城,没人能动他们。再说,乡试马上就要举行了,他在贡院考场里,会有什么事?倒是你自己,要不要我派两个好手保护你?”
“谢谢大人好意,好手就不用了。就算朱县丞将我抓了去,他暂时也不会将我怎么样的。”赵芸摇头,拒绝了县令的提议,站起身告辞道:“时辰不早,赵芸不耽搁县令大人的时间了。”
张县令瞧了她两眼,颔首,“嗯,去吧。你只管应对好那方家,别的不用管。最多两天,林捕头就能将那账本拿到手。到时候,我便遣人拿下朱县丞!”
若真能如此顺利,那便好了。赵芸垂眼,再次朝张县令行了一个礼,推门而出。叶秋在门外候着,赵芸招呼上她,朝迎面而来的老者点了点头,错身而过。
离了张府,赵芸又顺道去点心铺子里瞧了瞧,听王掌柜与周宏说了今天开张的盛况,没发现什么问题,才让常乐赶着马车回村。
等远远看见村头的那棵被劈掉了树冠的大树时,已经接近戌时。村里的人家都用过了晚饭,聚在村口的空地上纳凉聊天。见赵芸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个要么眼神闪烁,要么笑容谄媚,全没了从前的慈祥样儿。
赵芸也不理会,让常乐赶着马车先回农庄,自己径直带着叶秋往村里去。今日周叔和周婶有事,店铺开张,连带着周兰心也没能去凑凑热闹。她得去和他们说说情况,免得他们担心。二叔公那边,她也有事想与他商量。
不过,刚进村子,她便听到了许多人议论今日祝春娘的那个情郎上门提亲的事。赵芸皱了皱眉,本没多在意。可听到后来,她的心霎时凉下去半截。
“祝春娘!”赵芸咬牙切齿的吐出这三个字,脸色阴沉的加快步伐往二叔公家去。
叶秋自然也听到了那些话,满脸担忧的紧跟其上,一边走,一边劝慰道:“姑娘别着急,听这些村民的意思,祝春娘是今日下午要到晚饭时间才走的,这会儿可能还在城里呢。就算她此时已经上了路,要到府城,少不得也得是三日之后了。那会儿两位少爷已经进了考场,她找不到人的。”
“就算我大哥二哥进了考场,她到府城一闹,我大哥什么好名声都没了。乡试的主副考官都是皇帝亲自选派的,他们对我哥印象不好,届时不论他的成绩好不好,我哥这亏都吃定了。”关键是,若真变成那样的局面,知府大人帮忙运作的那个孔学院的名额,就会没了!
赵麒在书信里什么事都是寥寥几句。可是在赵麟的絮絮叨叨里,她还是能分辨得出,赵麒对这个名额的看重与珍惜。一个读书人的名声坏了,那他也没什仕途可言了。
更何况,祝春娘要给他泼的,是那样一盆脏水!
此时,赵芸真的是将那偏狭、激进的女人讨厌到了骨子里!
“二叔公,赵芸有事求你。”赵芸敲开了秦守一的门,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心里的怒气,沉声道。
秦守一也神色严肃,他看了赵芸一眼,示意她进屋。
“今日祝家发生的事,你都听说了?”不等赵芸开口,秦守一便问道。
“是。”赵芸抬头,跟随秦守一走到堂屋里,却发现桌上有一个整理好的包袱,惊愕,“二叔公要出门?”
秦守一示意她坐下,才道:“我想着等你回来和你交代两句,便去府城。”
“二叔公。”赵芸有些动容,二叔公无缘无故去府城做什么?不过是为了他大哥罢了。
“后来我想了想,若是祝春娘今日连夜就动身,那她后天早上便能到府城。那时候,我再赶去,也是晚了。”说到这里,秦守一抿直了唇角,严肃的看向赵芸,“所以,我改变了主意。追上祝春娘,并将她拦在府城外,你,可做得到?”
赵芸怔了下,随即郑重了神色,肯定道:“能。”
“我信你。”秦守一点头,然后打开整理好的包袱,拿出了一封信递到赵芸手里,“若能将她拦下,那是最好。若是万一不能,你就将这封信交给今次主考乡试的主考官。他是我的一个老相识,若是真到了最糟糕的局面,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会尽力帮瑞之斡旋。”
“你年纪小,这丰乐县马上也要乱起来了。我怕我走了,你这里出事。要是这样,瑞之肯定会顾不上洗清自己就往回赶。到时候,他的名声坏了,仕途渺茫,你这里也变成最坏的结果。我安排你去追祝春娘是经过深思熟虑,一来,以你的本事将祝春娘拦截下来的可能性极大;二来,那些人企图不明的人,找不到你,他们暂时也只能抓瞎。拖一拖时间,张县令那里,也该动手二楼。”
二叔公多数时间都是一副普通老者形象,可此时,他眼底精光熠熠,分明像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大谋士。赵芸将那厚实的信放入怀里收好,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深深的朝他鞠了一躬,“二叔公,多谢您苦心为我三兄妹谋划。我走了,家里的事,还要劳您支撑一二。”
“去吧,家里有我看着,我倒要看看这些人能闹出什么花样来。”秦守一扶起赵芸,双手背在身后,唇边露出一抹冷笑。他回村二三十年,修身养性,是时候见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