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加起来,使得原本其它科学家若有机会得到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活生生的实验体,怕是要欣喜若狂的场景,落到了肖少华身上,他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考虑到实验体的安全性,肖少华打算先按照自体实验的标准来。
所谓的自体实验,即是做科研的人为了不危及他人的生命安全,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好比他们这两年研发的光学材料,研发人员们自己就是一批实验体,肖少华也在其内。只是他比较倒霉的是,按照他们目前的样本数,约百分之九十三的人戴上第五代透镜都能看见精神体,而他在那百分之七里。连志愿者都忍不住同情他了,说肖老师看不见也很好,说看见之后再摘下就会开始害怕。也是肖少华不愿跟赵明轩多提此事的原因,说了空欢喜,不如不说。他隐隐有种感觉,自己或许,这一生也看不到对方的精神体了。
如果从未得到,那么失去时,也无法过于伤怀。
书房向来是肖少华的领地,这使得他在做科研相关时,格外有一种气场。之前与对方处半地下状态,赵明轩就记得这人写论文之际十分不喜欢被人打扰,偶尔惹毛了,会以命令的语气来一句:“好了,你可以出去了。”这几年过去,这种特性在肖少华身上越发彰显。现在赵明轩就坐在肖少华身旁,看他浑身散发着一种天然冰块般的寒气,皱着眉头不时翻找资料,快速浏览,一堆堆符号不明、含义不明的公式跟个水流似的刷过屏幕,而他与以往不同的是,过了摘要部分几乎每打一行字,都会稍停一停,跟自己解释,问哨兵能不能接受,或询问锤炼感官的看法。
赵明轩受宠若惊,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直感到自己不仅是研究对象,同时也成了这个项目的研究者,“……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他将在天元门内遇到那位黑哨前辈的事情大略讲了讲,并说了自己猜测,“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我的四个感官就像往四个方向要飞出去的火箭一样,得找个东西扎住……但我后来想了想,就让它飞出去,也未尝不可。”
肖少华朝他投来了锐利的目光。赵明轩直视道:“这么说你可能不信,我觉得,黑暗全界就是弥散化的。”
“不,”肖少华很干脆道:“你说我就信。”
赵明轩不由笑,“夫君啊夫君。”长臂一捞,扒了人身上,被对着屏幕打字的肖少华拿肩膀顶了顶,“起来,继续说。”
“……反正你也知道我不懂什么公式,数据么,都凭直觉。”赵明轩坐回去道,有些懒洋洋地,“……怎么说呢,就是觉得之前过度运用感官也好,过载也好,所有的感觉积压在那里……到了进入全界的一瞬间,一下子都飘起来了……四级的时候呢,与其说是狂躁……不如说,是有种实在压不下去,不时要冒出来……”
肖少华打断他:“稍等,是不是就像水温高到一定程度,就会变成水蒸汽的那种感觉?”
赵明轩眼睛一亮:“对。”
肖少华一放光电笔,整个人就靠到了身后椅子上。他约有几分钟没说话。
书房内一片静默。
电脑机箱的嗡鸣声,窗外夜风的沙沙声,呼吸声、心跳声,水在管道里流动的摩擦声,尤为清晰。
赵明轩感到了些须忐忑,先开口了:“……怎么,不好?”
“……不是不好,”肖少华沉着声道,面色冷峻的可怕:“我只是在想,或许我们先前所有人……在哨兵感官进阶的认知上,都走入了一个误区。”
话落,他直起身,重新拾起光电笔,调出一个深蓝的界面,将之拖出,呈全息模式,往上勾了几道,赵明轩才看出他在建模,“……如果将a1到a2这段高比作一名四级哨兵精神力的深度,”肖少华转了转视角,问对方,“像不像一个池子?”又拽回去,“就是加了个盖子。哨兵的精神力通过四个感官释放,就像往这盖子上凿了四个孔。”
他这次讲解浅显易懂,赵明轩总算不必为自己的智商担忧了,忙不迭点头。
“你每一次运用感官,忍受过载,千辛万苦要控制住它,要将它压下去,实际就是给池水做功,增加了池水的内能,水温升高……随着你每进一阶,池水的总量也增加了,”肖少华微勾嘴角,嘲了句道:“但这池高有限啊,尤其你每次四个感官一起运作,就跟往这池水里扔根烧开水的电棒似的,不沸腾才怪。”
他看向赵明轩:“满池子水烧开沸腾了,但出气的就四个孔,会发生什么?”
赵明轩想了想:“boom——爆炸?”
“对,池炸裂了,水炸没了,终焉。”肖少华顿了顿,“但假若在盖子被炸开时,整个池子的水温高至一定程度,直接全部汽化……是否就是最终呈现的黑暗全界?……不不,”说着他否决了自己,随手从桌屉里抽了张纸,换了支笔写起来,“……根据精神力源的假说模型,套入微分公式……动作电位的序列应该符合……”
这下那纸上又是赵明轩全然看不懂的神秘符号与数字公式了……
赵明轩:“……”
这般过了两天,期间肖少华还将几名研究人体科学的老专家请来家里开会,军工处给了他一份名单,名单上都是可以咨询或邀请入组的顾问,于是赵明轩便见识了一回,头一天还跟肖少华吵的脸红脖子粗的老专家,第二天抱着一台老式笔记本又狂野地奔来了……
这些专家都是上了年纪的普通人,赵明轩平时没特殊情况,精神力都是收敛的,武学上兴许有个词“返璞归真”可以形容下,但赵明轩并不觉得自己达到了那个境界,就是俗称的“装得看起来像个普通人”。肖少华给他们介绍时说他是这个项目的研究人员之一,然而赵明轩啥公式原理都不懂,一位专家问了他两句,就将他当做端茶送水的了。
赵明轩:“……”
黑暗哨兵忧伤地跑去阳台吹了段叶子版倩女幽魂。
叶子,没错。就是树上飘下的那种叶子,不知哪儿刮来的一片,冬天连边都枯黄了。
鉴于他对触觉的精准把控,没走音,调子也十分圆润悦耳。这位专家一下来惊为天人,连夸:“小伙子,数学不行但有艺术天赋啊!”
肖少华摘了眼镜捂住了脸。赵明轩面上客气:“……谢谢。”心中道:喂喂,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在笑!
结果送走了专家们,紧接着他与肖少华在讨论“戴不戴项圈”“要不要携带二十四小时卫星定位设备”时产生了分歧。肖少华坚持不能二十四小时,至少要保留一定的隐私时间。赵明轩提醒他,“你自己说过生物体的情况什么复杂,数据要尽可能完整,你这样人为缺失一段算不算……”
肖少华恼火起来:“我是负责人还你是?出去。”
赵明轩盯了他一会,忽然狡黠一笑:“嘿,夫君你是不是在担心我们……‘那个’的时候,也被录进去?”
肖少华“唰”地涨红了脸,“……”戴戒指的手一抬指门口,意思很明白。
赵明轩取笑他:“不就是一堆数据么?难道你们科研人员还能从一堆数据里看出场g|v不成?”
肖少华不说话,只是与之对视。渐渐地,赵明轩也有点不好了,“……不是吧?……真的能?”
看到对方变了脸色,肖少华方收回目光,抱臂在书房内来回踱步。他思考时总喜欢抬右手抵着下巴或嘴,片刻停了,稍扶眼镜对赵明轩说:“这样,这段数据我设为隐藏,解析运算时暂不显示在前台,但会影响最终模拟结果。”
上一世纪人体科学实验之失败在于数据的不够严谨。当然也是设备落后,手段有限的缘故。生物系统的复杂导致实验环境条件必须设的非常苛刻,关键在于如何得到可靠的数据,最后证明实验结果能够被重复,而非一次性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