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司机张大了嘴吃了一大口尾气,看着自己那辆破出租车开出名车的风范,风驰电掣一路消失在黑暗中。
风雨凛冽,就算雨刷开到最大,前窗还是糊成一团,模模糊糊的几乎看不见前方的路,车速已经开到最大,除了心跳与车窗外传来的风雨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容浔神情专注,面无表情,死死踩上油门!
意识在昏暗中漫无目的的游走,仿佛游曳而行的烟蔓。
“这就是你今天吃的,再吐出来小心我揍死你!”粗鲁恶劣的少年声音突兀响起,她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惶然睁开眼,怔怔看着被重重关上的破门与破门边一闪而过的削瘦颀长背影。
那背影十分熟悉,但她绞尽脑汁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呢?
她晕晕乎乎的挪动,只听咚哐当一声脆响,搁在她身前的破碗被她无意识踢翻,糊成一团的面条滚在黑漆漆的地上,漆黑诡异的汤汁,还有隐隐散发出来的馊臭味道。
饥肠辘辘的肠胃不受控制的翻江倒海,她猛地往旁边一趴,呕出来的只有酸水。
“妈妈……哥……”眼眶委屈热了起来,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娇嫩的童音也变的沙哑干燥。
樊雅又梦见了自己十岁时那场绑架。
其实也不能算是绑架,她偷听到妈妈跟大哥聊天,偷听到爸爸生了场重病需要很多的钱,涉世未深又渴望父爱的小公主理所当然的拿着自己‘小小的’但在别人看来已经足够惊骇的金库漂洋过海去找爸爸,爸爸没找到,她的钱却被人偷的光光,还在迷迷糊糊中被人关进了黑不见五指的黑房子。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要呆多久,到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角落里还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怪异声响,又困又累又饿,不出意料的开始发病。
痛苦的几乎令人怀疑她下一刻就会死掉的窒息中,她烧的迷迷糊糊,恍惚里有人将她抱起,那人不像是妈妈那样香喷喷,而是充满着难闻的药味,却柔软温柔的让她忍不住撒娇,“妈……我不找爸爸了……你别不要我。”
干瘦冰冷的手摩挲在她的额头,陌生女人虚弱苍凉的声音里掩不住的愧疚,“乖孩子……我们这也是没办法……你再忍忍,过几天我们就带你离开这儿……来,喝点羊奶,日子再苦,咱们也得活下去是不是……”
她本能低下头,还带着腥膻气的羊奶滑入口腔,有些令人作呕,但饥肠辘辘的胃袋很有自主意识的吸收这些滋补品,那女人不断帮她拍着背,柔声道,“慢点喝,慢点喝……”
咚的一声巨响,她受惊似的睁开眼,涣散的视野里隐约映出那个她应该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少年身影。
女人也受了惊吓,搂住她的手臂猛地一僵,含含糊糊的喊了声什么。
哐啷一声响,刚才还在她唇边盛满羊奶的碗被那少年掀翻在地,好几滴羊奶都飞溅在她的脸上,黏在脸上十分难受。
“……她再不吃点东西她真的会死的。”女人软着声音哀求。
“如果被别人发现她在这里,死的就是我们你知不知道!”少年暴怒低吼,尖锐的像只被人侵犯领土的小兽,“你买这种我们肯定吃不起的羊奶,摆明着是想外面人知道她在这里吗!现在不止一拨人马在找她,不论是谁找过来,我们都会死!”
“那……那怎么办?”
少年沉默一阵,好一会,迷迷糊糊里,她听见少年低沉狞狠的声音,“不能留了。”
劈啦!
闪电划破天际,撕开穹宇的脆响!
昏迷中的女人突兀惊醒,正好看见天边闪电的尾调,狰狞的白光将昏暗的四野照的透亮,落在男人线条流利而清俊的侧脸上,恰恰与梦境里熟悉的却叫不出名字的狞狠容颜重叠在一起,森冷煞气!
男人正伸出手,似乎是要抚摸她,又像是想要将她扛起。
梦境与现实交织在一起,她心口一跳,下意识大力往后一挣往后一倒躲开男人的碰触,没想到身后是摆放什物的木架子,背后一痛,哐当数响,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倒了一地,砰当破碎。
男人愣在原地,手臂伸了一半,僵在原地。
樊雅也愣住,借着屋子里跳跃的火光,清楚看见男人手上握着的还隐隐冒着热气的热毛巾。
他是打算替她擦脸吧……
气氛突然僵凝,两人四目相视,都从彼此眼底看到了震惊与错愕。
沈晏愣愣看着仿若受惊小兽似瞪着他的樊雅,眸里惊疑一闪而逝,首先反应过来,迅速将错愕压下去,“樊雅,是我。你认得出来吗?我是沈晏。”
安静的小木屋里,男人低沉而带着磁性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侵略意味,恍若春风细雨,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
“你别怕,你认真看看,我是沈晏。”
为了防止樊雅再度暴起,沈晏没有再试图靠近,反而后退一步,若无其事的收回手,他的衬衫衣袖已经撩至胳膊肘,明亮火光中,樊雅清楚看见他手腕上一道足有十公分还未完全止血的伤口,深可见骨。目光不由自主的上移……
十岁的她虽然年纪小,生死关头却也有拼命的勇气,她当初真的是恨不得咬掉少年的肉,就算伤口可以愈合,伤疤肯定是会有的。
可是……没有!
樊雅错愕看着那片光洁白皙的皮肤,不由怔住。
难道她记错了?
沈晏见樊雅瞪着他的手腕发愣,眸里惊疑一闪而过,随即暗笑自己多心,想了想,干脆将衣袖放下遮住伤口,坦然自嘲道,“是不是很难看?”
樊雅眸光微动,看着坦然自若神情平静的男人,心里突然有几分不确定。
她本来是很确定沈晏真的就是那段早就被她遗忘的记忆里的少年,但看着他的样子,她丝毫没办法将他与那个狞狠差点杀了她的少年联系在一起,况且那段记忆依旧破碎不可捕捉,她只能记的一个大概,依旧无法清楚想起当时的人和事。
如果沈晏真的是那个少年,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这么毫无芥蒂的出现在她身边?
所以,她真的是睡糊涂了吧。
抿了抿唇,黑白分明的眸里不由带上一分愧疚,顺水推舟的笑了笑,“这里是哪?我睡糊涂了。”
沈晏定定看了她一眼,温和笑了笑,“外面雨下的太大,说不定还会出现滑坡,我不敢冒险带你下山,这里应该是守林人的木屋,我想人家应该不会在意这些的。”说话间回身将湿冷的毛巾浸入烧的滚烫的热水中,跳跃的火光下脸上一瞬而过的凝肃,艺术家似的修长白皙指尖被烫的发红都不自知。
樊雅望着他颀长却没来由让人觉得压抑的背影,心口一跳,迟疑了下,“沈晏?”
沈晏手上动作一顿,回过身时脸上已经是一派和煦,仿佛刚才的事情压根没发生过,将拧干的热毛巾递给她,“擦把脸,舒服一点。”
基于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态,樊雅快速接过,滚热的毛巾覆在脸上,热气仿佛刹那间席卷全身,整个人仿佛活过来,舒服的她忍不住舒了口气,尾音仿佛梦呓,是诱人的低沉。
声音一出,才刚刚舒缓下来的房间气氛突然微僵,樊雅也感觉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不太正常,总算慢半拍的想起她昏迷之前是在哪里,飞快抬头看了眼沈晏,然后迅速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还好,衣服都还算完好,虽然羊毛披肩一个暗纽疑似是被外力扯掉,但身体除了虚软无力,似乎没有其他异状。
眉头几不可见的打了个结,她对别墅里完全清醒的神智只保留到推那个‘木乃伊’下楼,接下去就像是雾里看花,亦真亦幻,支离破碎的画面充斥的脑袋生疼,她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
她还隐约记得她打电话给了容浔,赶过来的依旧是沈晏。不过就算真的容浔接了她的电话,他就算有心,也没办法从大洋之外连夜飞回来吧。
唇角笑容微微苦涩,她无意识的拢住披肩,脸上不由自主的微微发热,“你怎么过来的?我……我……”
饶是她,一时间也面红耳赤吞吞吐吐的问不明白,耳垂透着红。
“是小拓联系我的。我赶过来的时候,你躲在床底下已经昏迷了。你躲的很好,没出什么大事。”沈晏眸光微软,反身在火堆边坐下,用勺子在火堆上吊着的陶瓷小瓮里翻搅着什么。
“沈拓?”樊雅疑惑,不明白这件事跟沈拓怎么扯上关系了。
沈晏没说话,招招手,示意樊雅下来烤火。
樊雅楞了楞,拖着迟缓的身体下床走到火堆边,柴火早就架高了烧,霹雳巴拉的木块煅烧声中,这才发现小瓮里熬煮的居然是淘洗干净的小米,只可惜只有浅浅的一小把,连水带米还不够半小瓮,沈晏边熬边笑,“估计这守林人回来该哭了,我们这两个小贼把他屋子整的乱七八糟。”
火是大火,米粥也很少,说话间的功夫,刚才还清澄的汤水开始咕噜噜的冒着小汤泡,跳起,落下,落下,跳起,灵动的像是在起舞。蒸腾的热气间,白皙干净的手腕微微转动,修长的五指握着呈古铜色的汤勺,指尖隐约透着被火烧的粉红,漂亮极了的色泽。
外面风雨声呼啸磅礴,小小的木屋里却是火光暖煦,弥漫着淡淡的食物香气,舒适安全的让人的思绪都仿佛慢了半拍,懒洋洋的不想动弹,至少樊雅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花痴似的盯着沈晏的动作发了好一会呆。
她窘了窘,抬眼看向神情安然的男人,“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那里?”
沈晏抬眼,笑容温和,“你如果想说,我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