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哈哈一笑，带着她下楼来。

申城的大排档由来已久，市民会享受生活。百年以前，夜宵是和戏院、舞厅联系在一起的。看完戏、跳完舞出来，已近深夜，肚皮未免有点憋，硬要就这样回去困觉，总归觉得缺点什么，吃一碗点心下去，五脏六腑都舒服了。

早在清末，广东人开的馆子里就有宵夜卖了。

夜宵、消夜、夜排档的消费习惯，也来源于广东那边。

四川北路一带的福德路、武昌路、塘沽路、天潼路、吴淞路等是广东人集聚的地方，俗称为“广东街”，因而广东美食被大量引入这一带。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申城有二十多万广东人，他们大部分居住在虹口这一带，这里的街区开设了许多广式的酒馆、茶楼、商店和戏院。

20世纪80年代末，申城流行下海、做生意、跑买卖，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结束了一天工作的市民，肚子饿了当然是要找地方犒劳一下自己。于是，国营餐厅和工厂食堂的大师傅们瞅准了时机，下班后带着老婆孩子就支起了夜排档。

几张桌子，几打摞起来的塑料凳子，一张菜台，一个煤气灶，一口锅，老公炒菜，老婆记账，孩子摆筷——第一批夜排档，大多是这么来的。

保罗酒家、鹭鹭酒家、兰心餐厅等几家后世知名的本帮菜馆，当年都是从排档起家。

王林开着车，来到乍浦路美食街，在街口停好车，带她往里面走。

其它街巷，早就冷冷清清的了，但在这边，却是灯火通明，到处冒着油烟味、烧烤味、海鲜味。

“王林，真有夜宵吃呢！”沈雪咯咯笑道，“完了，我今天晚上肯定要长肉了。”

“怕什么？回去跳一支舞，能量就消耗了。”

“嗯！那就吃吧！”

“王副厂长！”一声熟悉的喊声传来。

“胡主任？”王林一看，居然是厂里的食堂主任胡汉林，“你在这边摆夜市摊啊？”

胡汉林呵呵一笑：“反正下了班也没事做，就在这边摆了个小摊。你们这是？”

“来吃宵夜的啊。”王林道，“就在你这吃了，有什么好吃的啊？”

胡汉林拿了一个食谱过来，说道：“有炒粉，有柴爿馄饨，青菜肉丝炒面，酱爆花蛤、辣炒螺蛳，羊肉串、涮羊肉都有，各种烧烤也有。”

王林问沈雪：“你想吃点什么？”

沈雪道：“我吃个馄饨吧。”

王林点了份酱爆花蛤、辣炒螺蛳、烤虾，又点了些烧烤，因为要开车，就没点酒，只点了一瓶健力宝，又点了一瓶汽水给沈雪喝。

“胡主任，你这摊子生意好伐？”

“还行，一晚上，能赚个几十块钱吧！”胡汉林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王林心想，难怪胡汉林在厂里十分的低调，从来不见他奉承哪个领导，原来人家搞了副业，并不全靠国企那份铁饭碗吃饭。

现在人都这样，哪怕在外面赚到了钱，也不会轻易辞掉厂里的职务。

铁饭碗这三个字，深深的烙印在每个人的灵魂里。

世道是多变的，改革开放也只有十年而已，像这种夜宵摊兴起来，更是近两年的事情，谁也不知道，这摊位能摆多久，这夜宵生意能兴旺多久？

而且胡汉林五十开外的年纪了，再干个几年就可以退休，有一份退休工资领，还有各种分房、医疗的福利，哪怕他在外面赚几百块钱一天，也不可能辞掉申纺厂食堂的职务。

像李文秀也是如此，哪怕王林坐拥几百万资产，她也舍不得整理车间的工作。

胡汉林摊子摆得蛮大的，他老婆、儿子、儿媳，都在这边帮忙。

不一时，夜宵端了上来。

王林问多少钱？

胡汉林搓着双手笑道：“王副厂长，我请客，不用买单。”

王林道：“那不行，你要这样，我下次哪里还敢来消费？交情是交情，这买卖是买卖。”

胡汉林笑道：“没几个钱，十块钱吧！”

王林付了钱，对沈雪说道：“胡主任可是咱们申纺厂的老主厨了，申纺厂里谁不知道他手艺精湛啊？沈雪，我们今天可有口福了。”

沈雪笑了笑，拿起勺子，舀了一个馄饨，吹了吹，慢慢送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吞咽下去，笑道：“口味真的好。哎，胡主任，你们只摆夜宵吗？白天不摆的吗？”

“白天要上班，没时间摆。”胡汉林一边在那边烤着烧烤，一边笑着回答。

沈雪道：“怎么不开个店子呢？白天晚上都可以做，赚的钱也更多了。”

“我们白天都要上班的。”胡汉林老婆笑道，“晚上出来赚点外快，也就够了。”

沈雪道：“太遗憾了，我还想白天也出来吃美食呢！”

王林道：“这边白天也有美食，吃的种类更多。你没看到两边的店铺吗？这些都是卖吃的。改天带你过来尝尝。”

“嗯，好啊！”沈雪看了他一眼。

王林剥了几个虾子，放在她碗里：“吃点有营养的吧！虾子吃不胖的。”

沈雪笑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剥虾子给我吃呢！”

她尝了一个，笑道：“挺好吃的。”

“你为了保持身形，不会真的不吃肉吧？”

“也吃啊，吃得少而已。我饮食很均衡的。”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吃宵夜。

宵夜就是消磨时间的。

一碗螺蛳就能吃上半个小时。

王林把一碗虾子，都剥给了沈雪吃，自己吃其它的。

正吃得香，隔壁桌的一个穿夹克的男人，忽然指着王林笑道：“你们看，这不是那个拍卫生巾广告的男人吗？”

夹克男的其它同伙，也认出了王林来，笑道：“还真的是他！一个大男人，居然拍卫生巾广告！哈哈哈！”

“喂，卫生巾男！”夹克男笑道，“你卖不卖卫生巾啊？我给我爱人买两包吧！那品牌叫啥名字来着？爱晴柔？对了，就是爱晴柔！名字还挺好记的！”

沈雪秀眉微蹙，说道：“你们懂不懂尊重人？哪有这么称呼人的？”

夹克男看她一眼，被她的美艳给惊到了，抹了一把嘴，哈哈笑道：“哟，这位美丽的小姐，你是那个拍卫生巾广告的舞女吧？那舞跳得也太好了吧？来来来，现场给我们表演一个，我打赏你十块钱！”

王林俊眉一挑，眼神一厉！别人说他，他无所谓，他开得起玩笑，但对方敢如此调戏沈雪，这等于触到他的逆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