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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真相

傅渊渟执掌补天宗之时,曾设有左右护法、三大长老和六大堂主辅佐行事,其中右护法韩槊殒命于娲皇峰一战,左护法周绛云已在十二年前登上主位,六大堂主或投诚或被杀,如今都换成了周绛云的心腹,而地位仅次于宗主的三大长老由于过往种种,早在补天宗洗血换代之前就只剩下了一个,缩头乌龟陆无归。

三大长老之中,陆无归资历最老武功最高,然而此人嗜酒好赌独步江湖,贪生怕死天下第一,一生秉承“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见风紧不撤是傻子”的为人准则,处事圆滑,性狡善欺,故被江湖人送了个“缩头乌龟”的称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正因如此,十二年前周绛云猝然发难之时,陆无归做了第一根墙头草,帮着他将傅渊渟赶出娲皇峰,后来也没少在新宗主清除异己的行动上尽汗马之劳,是故在南阳城里看到他的第一眼,傅渊渟就想要他的命。可惜十二年过去,陆无归的内力不知进退,逃命的功夫倒是一日千里,傅渊渟追了半座南阳城,最后也没打中他一鞭,本想以缩头乌龟的性子敢来这一趟已是顶天,没想到他这些年胆子大了,敢在自己离开之后杀个回马枪。

傅渊渟与陆无归之间的龃龉,薛泓碧此时自然是不知道的,先前得知杜三娘出了事,他心急如焚,明知歹人必已设好陷阱也不得不自投罗网,孰料傅渊渟一手就把他提溜起来,连声劝慰也懒得讲,直接点了穴道藏进暗河桥洞里,只留下一句“穴道两个时辰自解。”

以傅渊渟的本事,若他两个时辰还没救得杜三娘回来,哪怕再添上百十个薛泓碧也不够填命的。

薛泓碧眼睁睁看着傅渊渟孤身离去,脑子里又是那片焦土废墟,从未如此厌恨过自己的弱小无能,眼下动弹不得,他唯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心里把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过了一遍,陡然发现不对劲——既然生身父母跟杜三娘得罪的都是听雨阁,以对方能够紧咬傅渊渟十二年几成附骨之疽的庞大力量,怎么会容许杜三娘带着自己在一个地方安居五年?

南阳城虽然偏远了些,到底不是超出官府耳目的不毛之地。

如傅渊渟所说,真正掌控听雨阁这把利刃的是当今朝廷,即便是在十二年前也绝非跳梁小丑,那么在重兵把守的地牢内杀死薛海的杜鹃想要凭一己之力逃出天罗地网,还能抢先一步夺走已暴露行踪的薛家遗孤,带着他这小累赘四处流浪还没缺胳膊断腿……哪怕薛泓碧还没见过多少世面,也知道这绝不是凭杜三娘自己就能做到的。

与当初纵横江湖关系复杂的傅渊渟不同,啼血杜鹃是杀手,又常做灭门生意,与她关系最紧密的除却死人就只有组织,而在掷金楼覆灭后,她就是一把没鞘的孤刃,没有哪个急公好义的朋友会倾力相助,除非她转头做了别人的刀,而操刀人必得有不惧听雨阁的力量。

如今傅渊渟前脚在南阳城现身,听雨阁的杀手后脚就到,还能在他们离开之后立刻劫人放火,一切都太快太准,若说是巧合,鬼都不信。

薛泓碧向来一点就透,饶是他不愿深想,这些蛛丝马迹也都在他脑中串联起来了,叫他浑身发凉,热血冷透。

就在这个时候,一朵红花在眼前晃了晃,那不久前才在傅渊渟手下仓皇逃生的陆老爷蹲在他面前,对他露出一个笑,抬手解了他的哑穴。

“小崽子,藏得真牢,叫老爷这般好找咧。”陆无归捏了捏他的脸,“好戏开场,缺了你可不美,跟老爷走一趟吧!”

薛泓碧已知此人跟听雨阁的杀手是一伙,左右反抗无能,他强压下心中惶恐,道:“那晚你找我们麻烦,当真是因我娘输了你五十两银子?”

“当真,老爷平生最重赌品,见不得输了抵赖。”顿了顿,陆无归又笑了,“不过,别说五十两,就算五百两你娘也是还得起的。”

他这话的意思昭然若揭,薛泓碧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断裂的线索也在此刻全部连上了。

“镇远镖局那批货……”薛泓碧盯着陆无归的眼睛,“你是跟镖队差不多时间抵达南阳地界的,也是你把镖队行踪和货物价值泄露给点翠山那伙贼匪,就算李大小姐没有逃过一劫,你也会在镖队遇袭之后暗中动作将此事闹大,引傅渊渟来南阳城一探究竟!”

知子莫若母,杜三娘早就知道薛泓碧意图杀贼复仇,她确实不愿薛泓碧沾染江湖麻烦,可这点情分比不上她的身家性命,当别无选择的时候,她就顺了薛泓碧所愿推上一把,那晚在赌坊门口的争执闹剧根本就是杜三娘与此人合计好的,让他有机会跟着李鸣珂上山,暴露在傅渊渟面前,让这老魔一步步踏入陷阱。

薛泓碧忽然想起杜三娘那句话:“我养了你十二年,对你可算知根知底,可你对我又有几分了解呢?”

她表现出来的那些悲愤纠结,口中说出的字字句句,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呢?

他又想起临走之时,她倚在门口对他笑,难得轻若无力的那一句:“走吧,别回来了。”

那是她顾念十二年母子情,给予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可惜他听不懂,偏要回头。

“你比我想得要聪明,是个机灵孩子。”陆无归捏着他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会儿,忽然起了兴致,“有点我年轻时的俊俏样,不如你给我做个孙子,老爷我保你前途无量哩!”

薛泓碧恨恨看了他一眼:“呸!”

“哎呀呀,好大的脾气。”陆无归轻拍他的脑袋,“这样吧,老爷跟你打个赌,就赌傅渊渟这回能否逃出生天,我要是输了就做乌龟王八蛋,你若输了就当我的龟孙子!”

薛泓碧闭上眼根本不理他,陆无归就自顾自地替他应了,喜上眉梢地道:“走走走,戏都要演完了!”

陆无归轻功卓绝,带着一个半大少年就跟拎只猫狗没两样,一出城就拔足而奔,山石林木在他脚下如履平地,薛泓碧还没平复下内心激荡,就被他推进了吊客林,直面剑拔弩张的厮杀战场。

血腥味浓得闻之欲吐,薛泓碧惨白着脸,目光从所有人身上一掠而过,最终落在杜三娘那只手上,她站在他身后,一手按锁肩胛,一手拈着轻薄刀刃抵在他喉间,若非他现在穴道未解,恐怕打个寒颤都要被割破咽喉。

本就少得可怜的温情似乎都在最后那一句话里说完用尽,杜三娘此刻根本没有低头看他一眼,只是紧紧捏着刀刃,双目分毫不错地盯住傅渊渟。

傅渊渟固然武功盖世,可啼血杜鹃终非庸手,即便是他也不能从她手里抢下一条命。

“你们养活他十二年,今天可算是派上用场了。”傅渊渟讥讽地看向严荃,“拿一个孩子做威胁,是我低估了你们的下作。”

严荃虽然武功平平,却有一张七尺不穿之脸皮,这句讽刺对他委实不痛不痒,笑道:“只要傅宗主愿降,在下担保你二人平安上京。”

换言之,等进京之后是生是死,就全看自身造化了。

“你知道惹怒了我会有什么下场吗?”傅渊渟长鞭垂地,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眼神也似蛇一样阴鸷。

陆无归与他眼神对上,只觉得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他还记得当年傅渊渟坐镇补天宗时的模样,有一个叛徒被抓回总坛,在众目睽睽下被玄蛇鞭绞断手脚筋脉,然后丢进放满蛇虫的棺材里,外人看不到里面的惨状,只能听见惨叫和指甲拼命抓挠木板的声音,整整响了一夜。

“我只知道,你若不束手就擒,他会死得很惨。”四下死寂之时,杜三娘突然开了口,她一手捏着刀,一手从薛泓碧肩头滑下,但闻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怪响,薛泓碧咬破了唇硬是没吭声,左边手臂已被拗断,肘部以下扭曲地耷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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