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采芬神情疑惑地、忐忑地看着穆广。穆广后退一步,说:“老娘啊,你这么盯着我,我心里发毛!”
秦采芬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大声说:“穆慧,你不是要去买油盐酱醋吗?你去吧,灶上有你哥哥看着。”
穆慧答应一声,一边在裤子口袋里摸钱,一边说:“那我去了。”
秦采芬又喊:“超!穆超。”
穆超蹿蹦而来,母亲赶紧把那钱藏掖起来,说:“你划船回家瞧瞧,瞧洲里水是在涨呢,还是在退。”
支走了他们,母亲拍拍床沿:“坐这里,好好跟我讲。”
穆广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母亲。
秦采芬若有所思:“江心洲跟石板洲一直闹着别扭,当面锣对面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过去在农业社里,我们在锄地的时候,锄到石头,就使劲把它扔过夹江,扔到石板洲的地里。等到石板洲的人锄地,又把石头扔过来。两边人就这么较劲。这一次,你是帮助石板洲的高希进书记打败了你舅舅!”
穆广颓然而坐,好久才说:“他不是我舅舅!是我舅舅,为什么不让我当教师?为什么不把秦晴嫁给我?”
母亲:“不让你当教师,那是毛鉴民挡着你。你爸爸在世的时候,跟毛鉴民结过怨。不把秦晴嫁给你,他也没阻拦你跟秦晴来往。他是书记,他手里操的章程是婚姻自主,你总不能让他给你包办吧。再说,我们两家不结亲,反而显得我跟他是亲兄妹,姑表不成婚。既然我们是亲兄妹,别人就不敢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这些道理,穆广何尝不懂,他的心情一直非常的复杂。
“做人不能忘本!”母亲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昨天,看到平常温顺的江水,一下子像猛兽一样冲到洲上来,我就想到1969年发大水。那一年,江堤从南边撕开一个缺口,进水;从东边撕开一个缺口,出水。生产队里的好多东西,就从出水口那里冲到长江里了。当时你九岁,还在学校。你老子划着船,带着我和你弟弟妹妹。你妹妹六岁,弟弟三岁,还在我怀里。你老子看到生产队有一头耕牛被卷进江水里。他划船追赶,将要追赶到的时候,他把船桨扔给我,自己跳到牛背上。我叫他别下去,他说,水牛,有水性,不会有事。我把船划到夹江这边。穆慧抱着穆超忽然尖叫一声,我回过头,只看到你爸爸的头发在水皮上漂着,一转眼就不见了。三天后,他跟那头水牛一起漂浮于下江江滩上……”
沉默了好一会儿,平静了情绪,母亲继续说:“你们穆家过去在洲上有二十亩土地,十亩水田,十亩旱地。一开始,我们都抱头痛哭。后来他渐渐麻痹了。其实,我知道,他表面上麻痹了,心里很苦,可怜啊!十四年前的那场大水,他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我们母子四个人这么多年的人格尊严!他不想连累我们了。如果人死后魂魄还在的话,你老子的魂魄一定还要睡在江底。他恐怕万万没想到,十四年后,因为他大儿子贪这两百块钱,又一次把洪魔招来了……”
穆广捶打着自己的头:“妈,你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怎么晓得耽误那么一刻工夫圩口就破了?”
母亲:“你过来。”穆广走过去,母亲把他的头揽在怀里,语调依然平静:“儿子,这笔钱上带着血,带着泪,带着恨。漫说给我瞧病,就是给我买棺材,我也睡不踏实。我劝你主动把它交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