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兰斯洛特第一次参与远距离的星际航行,事先他有浏览过由军部统一编版印刷的指南,每次星际长途航行前都会人手发一本,他草草翻了一遍记了个大概。
其中用将近三分之二的篇幅都在讲一件事情,那就是有关“星际幽闭恐惧症”的内容。
如果兰斯洛特没有记错他现在的情况很符合星际幽闭恐惧症中罗列的症状,焦躁,烦闷,无所适从。
舰队在兰斯洛特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运作着,行进的路线也未偏离计划分毫,所有一切能做的事情兰斯洛特都已经做好了,也就忙了不到两天,兰斯洛特又闲了下来。
闲下来了之后,各种思绪便涌了出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最开始在地下城和乌利亚的相遇,军部成为元帅副官,迪克与精神体,还有机甲比试,一桩桩一幕幕像是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内浮现回忆着。
直至乌利亚失踪回忆戛然而止,他突然反应过来,曾经那份固执到有些偏执的劲头竟然消失了,这一次他关注乌利亚的失踪甚至超过了对皇位的执念。
说消失不尽然,更像是一种新旧更替,人心就那么巴掌大一点,放得下这个就放不下那个,但他一时不知自己这样是好还是坏。
要说他对皇位有执念也不全是,最初要离开皇室的庇护,隐姓埋名去军部硬闯的事谁都不看好,那时他的心里只有证明自己,证明Omega不像他父亲说的那样不可能继承皇位。
被质疑,被挖苦,被诟病,那个养尊处优,永远在高处闪闪发光的小太子一夜间长大,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是他自己拯救自己的时光。
他的理性,他的淡漠不是毫无道理。
或许乌利亚就是一个契机,让他有了另一个对世界抱有热情的理由。
兰斯洛特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情感这么丰富了。
乌利亚是他最不擅长应对的类型,和他的理性截然不同,乌利亚的感性就好像是野兽的天性。即使在端庄肃穆的时刻,只要他想传达的感情,那人便会用尽一切办法一定传达到,就像是太阳,即使不愿看他而背过身去,他的温度一样能让你感受到他的炙热。
兰斯洛特看了看时间,反应过来这发呆的功夫已经过去了两三个小时,透过飞船高强度玻璃窗,外面是无边的星际银河。
那是诗人笔下璀璨炫目的华章,是乌利亚通讯中镶嵌着珍珠的黑色绸缎,是自人类文明创始以来便蕴藏着巨大宝藏与未知的神秘领域。
时间概念在这漫长星际航行中被消磨,连带着情感末梢最细微的感觉都被无限放大。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进入粒子加速器的电荷,细小的情感末梢是未被加速的电子,在加速器的作用下每旋转一个周期速度便会提升一个等级,将那些原先隐藏在强烈情感之后的难以察觉的触动重新审视,与那些大喜大悲比,这部分触动像是电池中的微弱电波相较于变压多次后的特高压电流,微弱到像是在土壤中经历着寒冬的种子的律动。
若是将情感比作漫天沙尘,有喜有悲,有爱有恨,迷失在其中只能凭直觉,那么如今在星际航行这个有些过于平静的时刻就是在浏览体会沙尘暴后的遗迹。
满地的黄沙是情感波动后遗留的痕迹,捧起一抔细沙,任凭其从指缝间流逝,最后剩在手心中几粒小石子,那是沙尘暴来临时被掩盖掉的,没有被觉察的心思。
他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或者说那是一个选择,放弃对皇位的执念,让他哥哥伊德里,一个名正言顺的Alpha去继承皇位,而自己继续待在军部,用这个Beta的身份活下去。
十八岁的性别分化来得太突然,无法接受的Omega性别让他沉溺于那段黑暗的日子,越陷越深。
不仅是性别分化成Omega带给他的噩梦,他父亲多次强调的“不许Omega继承皇位”更是让他绝望。
“兰斯洛特生来就是为了继承皇位的。”
这句话是从小到大旁人无数次告诉他的。试想一个人自出生起就被环境定义成了某个样子,好像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此。
当有一天又突然被告知“你分化成了Omega,帝国皇室不允许Omega继承皇位。”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人突然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巨人突然没了重心,信徒突然失去了信仰,而后便是高楼轰塌,希望幻灭。
那时兰斯洛特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有人对他说“生在皇室不就是天天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当不当皇帝又有什么呢?”
也有人说“衣食无忧不就行了,太子都当过了,知足吧!”
几乎所有人都在让他知足,劝他放弃。
可兰斯洛特觉得他不是不知足,他活着不是为了吃喝玩乐,也不是为了衣食无忧。
他想要继承皇位,他想要权力,是能够造福帝国,造福人民的权力;他想要金钱,是能用在刀刃上,资源在分配减小贫富差距的金钱。
他从小学习的治国理政之道,天文地理,机甲弹药,甚至是自己最讨厌的诗词歌赋他都一一啃了下来,他就是为了皇位而生,他不为别的,只是他想要。
所以在他父皇说只要他能把军部重新收归皇室就愿意让Omega继承皇位时,他的内心是无比雀跃的。
他想了很多办法,攻打,离间,谈判等等,可每个办法都有瑕疵,都不是最优解。
唯独有一个成功的概率最大,但他又有些犹豫。
伪装成Beta潜入军部,凭借自己的实力坐上元帅的位置。
说出来简单,可做又何尝容易呢。
他还记得那天他给哥哥伊德里打去电话,伊德里告诉他说Alpha,Beta,Omega都没有区别,鼓励他去军部锻炼,证明自己,证明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被性别定义,就是因为这句话兰斯洛特坚定了去军部的想法,并且很多年都以此奉为圭臬,视它为真理。
多少年来,这句话像是头顶一直悬挂着的星星,即使白天被太阳光敛去了锋芒,但星星时时刻刻都在那里,一个念想经年累月成了执念,早已成了习惯,早已成了自身的一部分。
兰斯洛特的作息因为长时间的星际航行完全乱了套,有时他觉得自己只睡了两三个小时,结果一睁眼已是日上三竿该处理事务的时刻。
即使他们乘坐的是军部现有最快的重型航母,并且是开足了马力全速前进的状态,兰斯洛特还是觉得慢。
太慢了。明知道乌利亚现在可能遇了难,生死未卜,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信奉无神论的兰斯洛特连祷告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