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霈听他这么说,仰头喝了一杯酒,陷入了沉思。他自己姓赵,是先燕公极为宠爱的二王子,这受宠程度仅从他只是老二但是仍然被先王冠了个“伯”字就可见一斑,如今新君继位,也算是兄友弟恭,再加上他手持燕云虎符,即使他在朝中横着走也没问题,一时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听凌熠这么一说倒不好说什么了。
凌熠见他一时无语,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关心他,还是在思考对策,便说道:“也请师兄放心,楚公并非不通事理,若日后有需要,还请师兄来信,我定当力排众议上谏。”
赵伯霈知道他有自己的无奈,若非当真是需要,自然也不愿多逼迫他什么,只好拍了拍他的肩,和他碰了碰杯,说道:“多谢了。”
凌熠不知怎得心里突然就委屈了起来,当年赵伯霈靠在这船上吟诵“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那时是何等的少年快意,如今一见却不复当年肆意了,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师兄弟变成了侍奉二主的政敌,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地试探。
赵伯霈未能察觉他的惋惜,只是隐隐心疼起了这小师弟,当年看着纤细单薄的俊美少年已经变成了个做事稳妥缜密的才俊了,当年并未从这人身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心怀天下的想法,这种大变究竟从何而来,他不知。
他只记得凌熠年少的时候就十分隐忍倔强,就算再委屈也不会和旁人多透露半个字,有些细节还是通过些旁门左道的手段得知的。如今除了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之外,还修炼出了一副刀枪不入的皮囊,若非必要,想让他说半个难字简直堪比登天。
两人各怀心事的这么走了一路,凌熠最后把赵伯霈送回军营才回了相府。
晚上金伯送来的药被赵伯霈打搅了一通忘了喝,现在感觉太阳穴上有一根筋在突突地跳着,天灵盖也感觉要被人活活掀开了。凌熠这头疼的老毛病发作得不定时,思虑过重的时候会犯,心情跌宕起伏过大的时候也会犯,无数名医来看过都说没问题,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江湖骗子的道士给配了副药能勉强给压一压。
但凡是药必有三分毒性,更何况是这等强行压制疼痛的虎狼药。凌熠并非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细细想来又觉得无所谓,自己从小体弱,想来也不是个长命的样子,就算没有这几分毒也未见得能长命百岁,所以也就不甚在意用药了。与其痛苦地巴望着长命百岁,还不如就舒舒服服地等死。
凌熠将那碗药一饮而尽,随手把嘴边的残留抹去,脱了衣服解了发带就囫囵上床睡了。
接下来几日四国又聚在一起会了几次面,协商了一些细节问题,楚国公最初想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财大气粗地宣布明日开一场庆功宴,同时欢送三国盟友回国。
赵伯霈却无缘这场盛大的宴席了,就在前晚,他收到了来自燕东前线新鲜热乎的敌情:中山联合契国进犯天元山和瀚海关,现天元山接近失守,正死守瀚海关,燕云十二骑折损过半。
赵伯霈也没料到这种变故,北契不是一直不同别国来往吗?怎么突然就和中山勾搭上了?眼下也来不及想这么多了,匆匆连夜快马赶回了燕国,并派一名手下副将把一封亲笔信送到了凌府。
凌熠这些天和些老奸巨猾的人终日斡旋,实在是身心俱疲,想要致仕卷铺盖滚蛋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但这种陛下绝对不会准的事情,也只能在脑子里转一转罢了。不得不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他终于有条不紊地主持完了整个庆功宴,但奇怪的是他一直没见到赵伯霈,只留下一个副将来参加最后的庆功宴。
凌熠站在城墙上亲自目送各国离开京临,同时低声问了身边的齐田一句:“端阳王爷呢?”
齐田这才把赵伯霈托他转交给凌熠的信递给了凌熠,凌熠一看那信封上苍劲有力的的“煜焱亲启”四字便知道是赵伯霈亲笔没错了。
凌熠知道赵伯霈若非紧急情况绝对不会如此仓促急忙地离开,迅速撕开了封口,拿出里面的信纸,草草扫了几眼,眼神中往日常见的散漫悠闲淡去,刹那间凌厉了起来。
中山北契联合,大军压境燕东。
凌熠知道赵伯霈和他不一样,他不管看起来多么四六不着,但身体里流淌的始终是燕云王室的皇血和屈家将门之后的铁血,英雄气概之类姑且不论,单是“赵”这个姓氏,就足够他以此为信念,顶天立地地撑起一国平安。况且这人年少时就一心家国,不惜跋山涉水原来楚国求师,更不用说后来一人一剑便建起燕云十二铁骑,如今生死存亡之际,他决不会放弃燕东要塞。
凌熠一手按上了太阳穴,闭上了眼睛,他不愿意请求出兵,但是,真要等着燕东传来端阳王爷战死沙场的消息?
凌熠看着最后一国的使者走了之后,终于做了决定,对齐田说道:“快上报中城,我要觐见。”
齐田拱手道:“是!”,便领命走了。
凌熠快马加鞭赶到了王宫,一路上所过之处吓到了不少小孩子,还险些撞了人。到了王宫,随手将佩剑碧云摔到宫门口检查的侍卫身上,快步进了御书房。荆临天正在案后看着奏折,见凌熠进来,放下了手中的笔,说道:“凌卿不必多礼,有什么话直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