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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他自己仿佛也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觉得自己怎么能如此自私。他还没来得及把这纠纠缠缠的情愫理出个头绪来,就被重新涌上来的睡意温柔地拉进了梦乡。那些深扎在他梦境里的大火和鲜血终于没有再折磨他,还了他一夜安眠。次日,瀚东城内风言风语四起,说是有北契大都人来此,称契王身体抱恙,觉得二儿子不争气,几倍兵力于燕军,但燕东战场仍然久久僵持不下,甚至还损失惨重,如今有意立大儿子当世子。

薄莱听到下属来禀报,手中的酒杯被他狠狠砸在地上,溅出的酒落在堂下那副将脸上,那副将发着抖不敢言语。这二王子骁勇,平日里一股傲气断然压不住的,手下人时常被他喜怒无常、凶狠暴戾搞得惶惶不可终日。

薄莱也不多做考虑,立刻宣布:“回大都,我倒要看看我那薄仪王兄能翻出什么花!”

凌熠和赵伯霈收到线报,说薄莱退军的时候,正在对着案上一张羊皮地图指指点点。两人听完来人陈述,赵伯霈也不好在军中公然喝酒破例,只好以茶代酒和凌熠庆祝一下。

赵伯霈当时接受凌熠意见接受得匆忙,有许多详细之处没有问清楚,这会时机刚好,道也不急着问,先是夸赞道:“煜焱,神机妙算啊!”

凌熠听闻笑了一下,心里对他究竟想问什么明镜似的,喝了口茶说道:“师兄莫要如此,我不过只是对北契王室有点了解罢了。”

赵伯霈挑挑眉示意他接着说下去,凌熠喝了口茶,平静如斯地说道:“北契向来立贤不立长,薄莱天生脑子里少根筋,空有一身蛮力,除此之外还偏偏没有半点自知之明,贪心王位,如此一挑拨,他也来不及求证,自然是要带兵回去准备逼宫的。”

方寸之间凌熠眉眼间的一团隐而为现的暴戾之气破空而出,但他话语之间气息运转仍平静如常,没有丝毫波澜。只听他说:“既然薄莱要用别人的命来换他的功名权势,那我也就只好托人告诉他,就算他屠了这座城,也是无济于事的。”

赵伯霈虽然容易色令智昏,但毕竟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不至于犯大忌,他喜欢凌熠,但也从来被真真切切地完全放下过疑虑。他喜欢凌熠是因为他不喜欢单薄的美人,她们总是除了一张脸之外再无长处,让人觉得缺乏灵气,但凌熠这样神机过头的,又让他本能地警惕。

他心中疑虑深重,此刻看凌熠对他毫不掩饰的气场,他再多疑虑也没办法说出口了。北契不与别国来往,固步自封是必然,但别国也不清楚北契内部到底是何种模样,赵伯霈与北契交战多年无数次试图派人探查这个神秘的大国尚且无果,他凌熠身居南方相府如何能知道如此清楚?

凌熠知道他心中定会疑虑,只是尚未宣之于口罢了,周身的隐隐绰绰的黑雾被他慢慢收了回去,喝了一口已经冰冷的茶水,心也跟着凉了一半。他将自己心门微张一条缝,把胸中的城府略微显露了一二,便引得赵伯霈这随口许给自己以后的人退却了。

他像一个孤身行走在刺骨冬夜里的旅人,路途中看到了篝火,忍不住留下来取暖,但他心里一直都清楚,他迟早是要继续上路的,至于心中那点微薄的失望早就随着黑雾慢慢收了回去,笑容依旧如常,说道:“师兄下一步打算怎么走?”

赵伯霈正想着下一步该如何筹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有人在帐外高声说道:“相爷,齐田求见。”

凌熠被方才吩咐说与端阳王爷有要事相商,闲人不要来打搅,如此很是不悦,但听闻来者是齐田,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发作,说道:“进来。”

齐田进来之后看他面色不是很好,便知道定是自己来的不凑巧,但已经到这一步了,也不多想什么了,冲赵伯霈行了个礼,就把一封金标信件递给了凌熠。

金标是是各国通用的最高紧急情况标识,凌熠不急不徐地接过来,撕开信封,抖开纸张,扫了几眼,所谓要紧内容,不过是荆临天先说了一通“闻卿大捷,朕深感欣慰”的屁话,末了才交代了几句尽快收拾好燕东局势云云,只字没提燕楚联盟的事。

凌熠心中嗤笑了一声,把两张纸塞了回去,随手放在了一边,桌上摊开仍的是一张羊皮燕东军事地图。

凌熠问道:“为什么是齐将军来送,下面的人呢?”

齐田回道:“他们说你吩咐不要打扰,都不敢进来,我看那是金标,就给你拿来了。”

凌熠点点头带过了这件事,只字不提那封金标信件上的内容,就像那封信不是楚公送来的,而是随便哪个人送来的一篇废话。

齐田只好又问道:“相爷之后打算怎么办?”

赵伯霈一听是人家的国事,也不多碍眼,趁势站起身来,冲着凌熠笑道:“那本王就不打扰二位了,先走一步。”

等赵伯霈走了,凌熠才挪了一点视线给齐田,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我赶快收拾好燕东这烂摊子就回去“,又反问了一句,“若大哥是我,会如何做?”

齐田想了想,说道:“燕东之围这也算是解了,相爷打算凯旋?”

凌熠闻言低笑了一声:“大哥这几年怎么也没点长进,这燕东之围如何能算是解了?燕云十二骑损伤过半,若不是我前来支援,又骗薄莱上当撤军,燕国东边难保。若我们撤了,北契杀个回马枪,燕国如何应付得来?”

齐田从认识他开始就没少受他冷嘲热讽,也知他绝无恶意,况且齐田与他共事四年有余,在战场上自然是服他的,因此从不放在心上,只是谦虚地问道:“相爷想打?”

凌熠露出了一个孺子可教的欣慰笑容,点头道:“正是。”

齐田沉默了片刻,又道:“相爷此举虽然无错,但久久在外,难免又落朝中有心人口实呐。”

凌熠心知他说得有理,朝中闲人总是能用他的事来编排许多,他在燕东多打一仗,便又多了一段上佳的素材供人杜撰。就拿这次信件里没有提到联盟之事,便足以见有人在他远离朝堂时,给荆临天上折子滴眼药了。

凌熠也不好多说什么,最后还是笑道:“鼠辈再多也终究是鼠辈,聚众又能若何?”

齐田一向觉得他从来才华横溢,自持清高,不屑与宵小之辈为伍,也不欲多说什么世故脏相爷耳朵,果断滚蛋了。

深夜,燕东瀚海大营楚国帅帐灯火不熄,凌熠站在案前,看着案上摊开的羊皮图卷。

赵伯霈掀开帘子进来,问道:“你叫我?”

凌熠抬起头来笑了一下,说道:“是,方才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赵伯霈心里升起一丝隐秘的期待,但凌熠显然没有意会到他的希望,只是指着面前展开的羊皮地图问道:“师兄可想过收复瀚海以东百里失地吗?”

赵伯霈料到他也不会说什么正事之外的事情,也没失望,倒是看凌熠脸上的笑容在昏黄的灯光里比平日多带了几分颜色,绕是看惯了,也一时觉得难以挪开目光,他那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孤傲贵气直直撞进了赵伯霈心底。

赵伯霈收回跑远的思绪,说道:“想啊,怎么不想,做梦都在想”,想那薄莱退军只是一时,若不抓住凌熠这个强有力的外援,日后定要后悔,便问道:“煜焱你有可行之法?不说别的,那瀚东城就不是个容易攻下的地方。”

凌熠料定他会问,流畅地答道:“薄莱刚刚撤退,正是守备空虚之时,我今日细细看了看瀚东城城墙构造,我们正面突破即可。“

赵伯霈奇道:“正面?”

要知道那瀚东城之所以固若金汤,一是因为城门前有一道南北走向的河,除非冬天结冰否则不从城内放下吊桥不得入,二是因为城墙坚固,而且光是凭高度也足以让人望而却步了。

凌熠嗤笑一声,道:“对,正面。我虽然才疏学浅,没有读过几本兵书,但是这种妖孽擅长的鬼蜮伎俩还是会两手的。”

赵伯霈听到他这么说顿时眼神警惕了起来,身体向前倾了一些,抓住了凌熠的手腕,厉声道:“鬼蜮伎俩?你说的可是你那团黑雾?上次还没问你,那到底是什么?”

凌熠便知道方才的感觉没错,赵伯霈说不介意,也不过随口一提罢了。于是便不漏痕迹地从赵伯霈手中抽出手腕,说道:“师兄无需知道这么多,只需要知道我能助师兄一臂之力即可。”

赵伯霈隔着桌子一把拽起他暗纹繁复的衣领,面色沉了下来,压低声音吼道:“凌煜焱!你怎么这么狼心狗肺,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年在断崖下用那黑雾绞断了六个人的脖子之后吐了一口血?你这来历不明的妖力你用着怎么就知道他不会损耗身体,反噬心神?我都觉得你这没心没肺、不明爱恨的样子就是被这鬼东西害的!”

凌熠当即愣住了,他印象中赵伯霈年少时代是风流的二殿下,哄人高兴的话张嘴就来,这次再见也不觉得他除了从小骗子变成大骗子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变化,听他如此冷言相向还真是头一遭。

只是,心里却不由自主暖了起来,别人关心他能不能提得动剑征战四方,关系他滔天权势能不能给自己带来好处,就连凌鸢,关心他是不是安好的缘由也是能不能让她自己还有个同姓的庇护之处。这么看来赵伯霈倒还真像是不图他什么一般。

赵伯霈见他竟然不怒反笑,甚是诧异,又冷笑一声说道:“这瀚东城我自己打,不劳凌大相爷操心了。”

说罢便要走,凌熠想在这寒夜篝火身边多停留片刻,想着他反正也知道了,告诉他也无妨,便赶忙拉住他,说道:“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伯霈斜睨了他一眼,说道:“凌大相爷今时不同往日了,师兄之称小王可受不起。”

凌熠一惊,完了,这是真生气了。只好把语气放软,说道:“师兄想知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赵伯霈知道自己这算是把他那这么多年来装在心里的幢幢鬼影挖出来了一角,便收住了脚步,扬了扬下巴,表示自己赏脸多留片刻,但脸色还是不善,大概是想说,留不留得住本王就看你坦白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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