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熠自打从天元山回来之后,就算是彻底提前成就了大隐隐于市的境界,除了上朝的时候能让众人见一面之外,下了朝,就连皇帝也抓不到他的影子。就连他原本折腾得朝堂上下沸沸扬扬的变法也没在听到他有动静。
陈霖一党摸不准他这是不是打着按兵不动的主意,等着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来个出其不意。
凌熠其实哪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和他们玩这些弯弯绕的把戏,令他烦扰的是金伯病了,他回京时就见他脸色灰败了许多,他前些日子听他咳嗽个不停时就觉得不对劲,但当时终究也没放在心上。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不过几个月前还在开玩笑说他像某个故人的老人,一下子就佝偻了这么多。
金伯对此倒是看得开,见他脸上愁容,甚至还宽慰道:“相爷啊,不必为我这老头子难过,我这一生能看着相爷平平安安地回了家就再无遗憾了。”
凌熠抓住他那双迅速枯萎下去几乎只剩下一张皮的手,微微皱眉说道:“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金伯咧着干枯的嘴唇露出了个满是褶皱的笑容,凌熠心里看得一阵一阵难受,但也不忍心就此别过脸,金伯回握住他的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凌熠拍拍他的手,说道:“不想说就不必勉强。”
金伯那双昏花的老眼里清明了些许,竟然隐隐有了一丝泪光。
凌熠许是从小被人辜负惯了,心里藏了无数的泪没流,因此毕生最见不得人流泪,尤其是身边亲近的人,那总让他触景生情。
他定定地看了金伯片刻,说道:“我着人去请大夫,不久就该到了,金伯你先回去歇着吧。”
金伯点点头,慢慢撒开了凌熠的手颤颤巍巍地走了。
凌熠此次请来的大夫并不寻常,是宫里与他私交不错的一个年青御医,只希望能派上些用处。他看着院子里的绿荫隐隐生出无力感来,一棵树春去秋来之间抽芽又落叶,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竟然让人有种时间隽永的错觉,然而树下乘凉的人终究是一年比一年老……他无声地苦笑一声,心里暗暗想到,既然终究逃不过这样一个结局,那么中间这不长不短的几十年若是过得称不上开怀,那少个几十年又又何妨?
那些年征战沙场的日子里,他不曾一次想过,若是就此醉卧沙场不归故里的话,其实也是种不错的归宿,至少还能在浩如烟海的史书里有只言片语地赞扬。
好在这些阴暗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彻底蔓延开来,那年轻御医就到了。
这御医姓韩,名誉,在进宫之前作过几次凌熠的随行军医,为人颇为正直,凌熠虽然在治病求医上用不着他,但也颇为欣赏他,之后举荐他进宫也便顺理成章了。
他韩誉来了,受了他一拜,才道:“子瓒无须多礼,还请快来看看病人吧。”
韩誉直起身来冲他笑道:“麻烦相爷带路。”
凌熠也不废话,直接将人带到了金伯的屋子。
韩誉不是个急功近利之辈,也不和这寻常大臣朝下难得一见的相爷套近乎,见到病人直接铺开家伙,开始号脉。
凌熠也不急,就靠在一旁静静等着韩誉。
韩誉又低声问了金伯些问题,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韩誉揉了揉酸痛的腿,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凌熠。
凌熠大概从中看出些不祥的意味,便低声说道:“金伯先休息,我们出去说。”
韩誉应了一声,跟着他一起出了屋子。
“金伯怎么样?”凌熠语气里少见得有些焦急,韩誉不曾见他这样过,心里不禁震了一下,准备好的话顿时有些难以出口。“你但说无妨,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