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从地上爬起来,揉揉膝盖,心说,反正关不了几天,三天,顶天了。
摸到了油灯点着了,灯油只剩浅浅的一滩,梁玉将衣摆掖到腰间,抱着柱子嗖嗖几下扑到了房梁上。房梁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梁玉摒住呼吸,将菜刀从袖子里?取了出来,搁到房梁上藏好,又抱着柱子滑了下来。
落地之后,将外袍脱了,掸了掸灰尘,再将地扫了扫,再找不出痕迹了才停手。这?时才觉得冷——没生炭盆。屋里?还有攒下的一点炭,梁玉给点上了,发现没有热水。小时候全家都没晚上洗脸的规矩,现在晚上没有热水洗脸就觉得不舒服了。
抱着被子,依旧罩着?熏笼,勉强窝着?了。【这?么憋闷真他娘的难受!不如琢磨琢磨眼前的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个时候,她突然发现了被忽略的另一种可能——只是小两口互相看对眼了。
【要是萧司空的主意,我现在还真没法治。要不是呢?要是萧度就跟凌家小娘子好了呢?萧度个缺德鬼,他来这一手,还真是给他爹搭出一架梯子来。他娘的!你们踩着?梯子下来了,不就把我外甥闪在墙上了吗?不不,等等,这?事儿好像也没那么糟?】梁玉只恨自己太笨,只能模糊觉得这?事的结果有好有坏,但是怎么把它变成好事,还是没有头绪。
抓破脑袋也想不到再下一步是什么,梁玉干脆就睡了,一夜还睡得挺好,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长期坐牢。果然,梁满仓三天没理她,就把她关西小院里,到了第四天,没钱买菜了,得取钱、记账,又将她放了出来。
梁玉心道,人呐,甭管在什么地方,想要横着走,就得有一样别人没有的本事,能干旁人干不了的事。打从她被关起来,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算完账,梁满仓叫大儿子把钱抱出去,梁玉知道,她爹要开始给她扯理了。
梁满仓沉着?脸道:“你总有理哩!你当你爹乐意你一个丫头跑几十?里?的野地啊?你爹不心疼啊?我有个啥法子哩?你不去学,就还是土里?刨食。咱乡下人的命贱,不值钱。拿命赌个前程罢了!现在不一样了,你的命比以前金贵了,你心里?有没有个数?!老子最恨赌钱的人了!滚!接着教兔崽子认字去。”
梁玉静静听完,低头瞅着?自己的鞋尖作?出反省的样子,其实心意一点也没有变。她爹疼她,她知道。梁满仓用自己的方式疼爱女儿,看起来那么的合理,十?个人里?有九个半得说一声“明白人”,但那不是梁玉要的。她也知道,她是很难说服梁满仓的,就像梁满仓也不能轻易说服她一样。好比一个人认为对鸟儿好,就是把它关笼子里?喂着?,而不是放出去叫鹰给叼了,你不能说喂鹰就是件好事。可天地之间,本不该有囚笼。
与其浪费口水,不如沉默。
梁满仓觉得,让闺女抛头露面讨生活是丢脸的,以前是不得已,但凡他有本事,就想叫闺女风不打头雨不打脸,舒舒服服过日子。梁玉却认为,凡事都得自己挣来,不卖力气?、没有本事,就连说话的份儿也没有。打从她当了学徒,师傅给几个零花,她在家里?说话就硬气?。这?种变化不是当事人警醒,别人是很难觉察的。
梁满仓认为,想“上进”就得守贵人给定下的“规矩”,他依顺了萧司空,所以近来顺风顺水,但梁玉不这?样想。
她不喜欢萧司空,不喜欢他们那一群人。他们看梁家就像是看捆在桌底的狗,看你老实了扔两块骨头罢了。还不如个看门狗,那起码能咬人。再好一点是猎狗。狗,不管什么样的狗,都是上不了桌吃饭的。
她原以为自己也可以苟着?,所以对萧度说,她明白人有贵贱之分。可她终究不是条狗。或许人的贪心会越来越大,总之,她不愿意再安于现状,感激一口残羹冷饭了!
萧度跟个姑娘私会,她都要想秃头,就怕全家死在他们的调情上。“贵人”办的这?些事,真他娘的恶心!这?样的日子,她受够了!
她总有种感觉,路就已经摆在她的眼前了,只是被她忽略了:【到底是什么呢?就差一线了。】
但是在梁满仓面前,梁玉还是一个十足十的反思?模样:“叫家里?人为我担心,一个节没过好,我也不想的。”
梁满仓叹了一口气:“你啊,遇事儿的时候多想想爹娘兄弟,别这么冲!好容易一家子过上好日子,甭作夭,成不?”
“成。”梁玉答得爽快。
“行啦,你去拾掇拾掇,再教认字儿吧。不识字还是不行的。”
“正月……”
“咱哪有那个本事讲究这?些个?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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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先没去正厅,这?会儿全家干什么的没有,再开始识字也是明天的事了。她回自己房里取了点私房钱,跑去看她八哥。大过节的,兄妹俩互相坑,是她坑八哥更多,八哥要是生气?,她也得挨着。
走到梁八郎住的地方,全家就已经都知道她被放出来了。梁八郎正趴在榻上哼唧,看到她来了,也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只好将脸往墙里?一转。心说,这?都他娘的什么事?!
梁玉好声好气地:“八郎?”
梁八郎粗声粗气?地:“啥事?”
“还疼不?”
“要不你试试?”梁八郎怏怏地说,“咱打个商量,以后我不坑你,你也别坑我,行不?”
梁玉忍不住笑了,将钱袋子吊在他眼前:“呐,衣裳他们给你洗好浆好了,这?个给你,自己买想买的,当我赔礼的,行不?”
“你有钱?!”梁八郎惊得坐了起来,“这?回不是坑我了吧?”
“你咋总想着被人坑呢?”
因为我统共坑你一回,就叫爹给打个半死啊!梁八郎想了想,猛地伸手拽走了钱袋:“不许反悔啊。”
“那可不一定,我也就只剩下这?些了。”
梁八郎抱紧了钱袋,焐了一会儿,也不好意思了起来,又松开了:“说要给你带灯的,没带回来。”“行啦,知道你疼我。”梁玉没有说“你们好我也就好了”,因为她知道,这?亲爹哥哥在乡间生活是很好的靠山,搁京城做官的人里,那就是个靠不住。他们甚至很难自保,只能在夹缝中辗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