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玑启程离开姑苏那日,正值秋分。
马车方走出姑苏城门时,她撩开帘子向往张望,却见晴空漠漠,远山空濛,小镜湖上绿波清池凝碧寒,芙蕖红销翠叶残。
轻舟荡波,采莲嬉戏,两年来的娴雅志趣、悠然浮生,终于要与自己告别了。
同在车上的青枝见沈天玑看着荷塘依依不舍,道:“我们京中别庄内就有这样的荷塘,姑娘何须不舍?”
沈天玑悠叹一声:“只怕到了京里,纵是有同样的景致,也再无同样的心境了。”
她又看了那残荷几眼,只觉得心中怜惜,纵是夏日万般娇艳,总也抵不过秋风萧瑟。好在来年总有花儿再开的一日。
蓦的,荷塘夜色中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骤然闯入脑海中,那人轮廓坚毅冷硬,气息清冽如秋水,又瞬间火热如熔浆。
“啪”的一声。
沈天玑将那帘子重重关上,再不看外面。
“姑娘怎么了?”青枝不明所以,怎么姑娘好好的就恼了?
“姑娘可是马车做得不舒坦?”车外李妈妈的声音传来。
沈天玑闷声闷气道:“没事。天儿太闷了心里头燥得慌。”
“今日是秋分了,天儿凉的很,姑娘怎么还燥呢?”顿了一会儿,又道,“可要茶喝?”
沈天玑点点头,补充道,“要降火的三清茶。”
李妈妈应了一声,便给她备茶去。
姑苏离运河码头不远,不过半日功夫便到了。沈天玑下了马车,朝前一望,只见烟波浩渺,湖水茫茫,一片开阔无垠。水天相接处是一片醉人霞光,几朵闲云漂浮起落,数只鸥鹭悠闲穿梭。
江风袭来,码头上诸多楼船的幡子猎猎作响,岸边垂柳依依,浓荫迤地,柳色青青,枝枝叶叶俱是离情。
送行的沈天璋顺手折了一枝,双手奉与沈天玑,笑道:“四妹妹一路平安。”
沈天玑接下,抿唇微笑,转身将那柳枝小心翼翼地插在了岸边的湿润泥土里,言道:“今日暂且种柳在此,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回来看看这柳长到了多高。”
青枝和碧蔓扶着沈天玑当先上了船,众多丫头仆役也一一跟上。一队楼船离了岸,沿着运河从南向北缓慢行去。
因沈天玑刻意嘱咐,这一队楼船外形并不十分华丽出众,但是里面保护主子的仆从守卫数目却十分庞大。这些都是敬国公亲自安排的人。一个个都是沈府的亲信心腹。
沈府最贵重的嫡女千金,众人自是一分也不敢怠慢。
一路上沈天玑在那楼船之中写字读书睡觉,偶尔出来看看风景吹吹江风,倒也十分轻松惬意,只是心中因柳清萏父亲一事总不能放心。
怪只怪前世里她整日只关注自己那点小儿女情长,心中除了苏墨阳竟再无别的在意的事情,因此错过了许多信息。如今回想起来,她着实记不清这位柳将军是卒于何年。
水中行到第十日时,青枝才兴冲冲跑来回话,说是有柳家的消息了。彼时沈天玑尚躺在榻上,听到声音立刻就汲了鞋子出来问。
青枝却是一脸眉飞色舞道:“姑娘可再不用担心了,柳将军不仅身子大好了,还因为平叛有功而加封了一等忠勇侯,世袭三代呢!”
沈天玑自是喜不自胜,心想这下清姐姐可不用难过了,她那样活泼的人儿,又是家里的独女,自来与父母亲厚,若是骤然失了父亲,不知要如何伤心!
只是,这平叛一说是怎么回事?先时不是说是回京遇刺了么?
“京里前些日子发生大动乱了,就是我们离开姑苏的前几日,”青枝又道,“郑王爷趁皇上不在京中竟然煽动昔日孟将军的部下策了反,结果杀进正阳门后却被柳将军的人马堵了个正好!柳将军在打斗中负了伤,但是郑王爷的人马却被打得落花流水!当时宫里压下了这事儿的口风,才道柳将军是因遇刺受伤。还有一件大事,姑娘定然想不到!西境陇右路安抚使张泽义竟然在皇上御驾北征之时克扣了数十万两辎重!如今被查出来了,原来那张泽义本是郑王爷的表侄亲戚,就是为了帮助郑王爷造反而敛财呢!”
因沈天玑一早就知道这消息,所以并不如青枝那般兴奋。多日前的案子,这会儿才公布于天下,且是趁着郑王溃败于正阳门之时。此间深意,颇让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