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宣玑对旁边的风神说了句什么,那风神点点头,一路小跑过来,带着异常敬畏的态度敲了敲车窗。盛灵渊把车窗放下了一条缝,就听风神说:“那个……前辈,我们发现地脉里有些东西,不确定是什么,能不能请您过去看看?”
盛灵渊转眼把眼睛里多余的情绪收敛得一丝不剩,镇定地跟了出来。
“这底下好像有个暗道,”谷月汐指给他看,她识眼已经没有了,恢复了日常状态,好在心魔瘴散了,一双透视眼也够用了,“但是里面应该有一些防盗的手段,再深我就看不清了。”
“用探测机器人看看行吗?机器人我们也带了。”江州分局的凑上来,热情地从他们车上卸下几只带摄像头的小机器人,给众人推销,“纯机械,保证没有一点特能属性——我们老大是机器人爱好者,上次总局外勤技术比武,我们把家伙式儿都带上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张昭:“得了个好名次?”
江州外勤们异口同声:“因为作弊被取消比赛资格了!”
张昭:“……”
江州特产怕不是二百五?他还莫名其妙地给这帮二货当了回捧哏。
机器人小车就“吭哧吭哧”地顺着陛下劈开的缝下了墓,车前伸出了一堆小钳子小铲子之类的清障工具,一通动作,很快把四分五裂的蚌壳碎片归置到一边。
那蚌壳被“天耳”炼过,又从盛灵渊身上偷了不少天魔气,经年日久,几乎成了影人的本体,能吸走整个江州的地脉,够得上好几个“S”级的危险品。然而这会它被抽走了魔气,打散了地气,砍得七零八落,也就成了一堆附着了稀有金属的碳酸钙,被个业余机器人爱好者的习作轻而易举地扫了。
这么看来,世上倒还真没有什么是恒久坚不可摧的。
宣玑已经大致听风神的同事讲完了那场不可思议的战斗,偏头看了一眼安静地坐在张昭肩上的知春人偶,礼貌地点头致意,心想:“原来微云当年瞒着他的事是这么暴露的。”
知春是刀灵,同为器灵,更能敏锐地感知到宣玑身上的变化——之前在平州匆匆一见,他只是出于刀灵本能,觉得这位不认识的同事看着属火,身上却有种很亲切的金属系气息。可是这会儿,金属系的气息虽然更浓重了些,他却有种不敢靠近宣玑的感觉。
假如他的刀身在这里,说不定已经颤抖起来了。
风神的同事犹豫了一下,又小声问宣玑:“还有个事,刚才那个影人喊您的剑灵……”
话音没落,谷月汐和张昭等人集体偷偷地看了过来。
宣玑伸出食指,轻轻比了个“嘘”的手势,几不可闻地说:“我知道,别声张,这个事说来话长,等我回总局会做个正式汇报。”
风神们彼此对视了一眼,特种外勤这点纪律性还有,一起心领神会地闭嘴了。
“哎呀妈呀!”这时,凑在屏幕前的江州分局外勤们喊了起来,“快看,这是什么玩意?”
机器人比土拨鼠效率高,三两句话的工夫,已经挖到了谷月汐说的密道,只见那细长的密道尽头居然倒吊着一具干尸,机器人不知忌讳,举着摄像头,正好给了“迎客尸”一个特写。
抱着屏幕的分局外勤们好悬没给吓出心律不齐,齐刷刷地按着胸口四散蹦开。
“这是从哪进口的木乃伊技术!这大兄弟的器型保存得也太好了!”
“呃……就是这个品相好像不太……”
“我说,这位生前是人吗?”
那具干尸粗看像人,头顶却长着一对兽耳,一对两寸长的大獠牙从失水干瘪的嘴唇里伸出来,仔细看,他身后好像还有条尾巴。
他……它四肢和脖子都被铁环锁着,倒吊在门上,眼珠这种容易腐烂的组织当然已经被挖走了,挖完也没放点什么填上,就让眼眶黑洞洞地空着,兽耳上还挂着一副“耳环”,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
宣玑眉梢一抬,一眼认出了干尸身份:“是他?”
他记得这人,真名不详……可能压根也没有过,是只半血猞猁,是最早带着被排斥的混血们投靠人族的,盛灵渊赐名“衔蝶”。后来被手下背叛出卖给了妖族,衔蝶失踪,直到妖都城破,妖王塔倒,他们才在塔底找到了衔蝶的尸体,当时这位了不起的混血已经被妖族制成了“尸卫”,耳朵上的耳环就是妖族驱使尸卫的法器。
非人族没有“死者须入土为安”的讲究,将遗骸再利用也不算侮辱死者。既然衔蝶已经被制成了尸卫,他的兄弟们也没浪费,修改了尸身上的锁魂阵,把他挂在了清平司的内库前,让他继续看守内库,跟生前同袍作伴——凡没有钥匙擅闯者库房的,都被视为叛逆。衔蝶死于背叛,死后专职对付叛徒,半妖们认为这样才是对其英灵的告慰。
衔蝶在这,也就是说,门后面是清平司内库!
玉婆婆当年“捐给”异控局的“珍贵文献”,看来真就只有文献,完整的清平司内库让她给埋祖坟里了!
清平司自大齐武帝年间设立,绵延了两千多年,里面到底有多少珍贵收藏、危险物品,谁也说不清,它又当不当正不正地端坐在江州地脉上,仿佛一颗牙根扭住了神经的麻烦智齿。一时没人敢轻举妄动,只好就地将整片区域封锁,打报告请示上级。
就这样,外勤们在封锁线外搭了一圈帐篷,露宿野坟头,原地待命。
心魔瘴持续时间虽然不长,但给当地造成的混乱不小,善后科人仰马翻。
这场心魔瘴归根到底是从宣玑身上起的,自己惹的麻烦只好自己出来收拾。入职几个月了,他好像刚想起自己的岗位描述,头一次事无巨细地参与善后科工作,被一堆琐事折腾得一个头变成两个大。
宣玑蹲在雪地里审核完善后工作预案,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外勤们在轮流值夜,打发了手下几个碎催去休息,宣玑叹出口白气,终于回头往营地方向张望了一眼。
同事们给他留出了一个帐篷……就在陛下隔壁。
这一天兵荒马乱,不知道有多少人夜不能寐。心魔瘴下,陛下和三千岁的影人短兵相接,又顾忌赤渊不敢出手,只能借助风神们的力量,之前随口捏造的剑灵假身份肯定当时就穿帮了。知道内情的风神肯定不会乱说话,这会儿估计也是各有猜测,没人敢太靠近盛灵渊,于是那两顶帐篷突兀地离了群,在沉沉的夜幕下,像是极私密的一隅。
宣玑喉咙有些发干,在冰天雪地里搓着手。他闭上眼给自己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将非分之想踩在地下,又踏上一万只脚,严丝合缝地埋严实了,保证一点不会往外漏,这才缓缓地往帐篷里走。
盛灵渊的帐篷拉紧了拉链,帐外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像是早已经休息了。宣玑悄悄走过去,正彷徨时,几只不长眼色的雪地乌鸦忽然从枯树枝上落下。宣玑吓了一跳,见那几只乌鸦恭恭敬敬地朝他低下头,可能是特意来跟归位的“鸟王”献媚的。
鸟雀扑腾翅膀的声音划破了宁静夜色,盛灵渊紧闭的帐篷里传出和缓的声音:“大半夜的,别在外面喝风了,进帐篷暖和会儿再说。”
宣玑犹豫了一下,低头钻进隔壁的帐篷。
两个双重保暖的防风雪帐篷挡得住视线,挡不住神识,彼此的存在感都极其强烈,盛灵渊睁开眼,甚至能感觉到旁边的宣玑拘谨地跪坐在自己的帐篷里。板板整整的……就跟有谁要检查他的礼仪似的。
现在想来,在海上遭遇微煜王的时候,就是涅槃术开始大幅度被削弱的时候。那时小玑稀里糊涂的,可能自己也弄不清自己怎么就突然能说一口流利的雅音了,两个人像三千年前一样熟稔地聊天。
此时终于拨云见日,坦诚相见,他俩却不约而同地换成了当代普通话。
像是想用时间隔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