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控局的屏蔽网上不仅有?强干扰,限制了他的行动,还将人工的雷电引了下去,与此同时,他身体里属于巫人族人魔的力量越来越失控,掉回头来,几乎有反噬的意思。一根铁锈色的藤条甚至不分?敌我地甩过来,险些将他的一个分/身抽散。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终于再也无法?承受三大人魔和朱雀火的斗法?,分?/身们被迫合而?唯一,从胸腹间开裂,雪白的火焰从伤口喷出——
这位大闹了一场的本真教主愤怒地回头,寻找那给他出馊主意的巩成功。
他被一个声音从沉睡中惊醒,一睁眼就在枯树里。忍受了千年的雷暴轰鸣,渐渐有?了意识、恢复了自己身为妖王的记忆。一直坚信自己是被困在绝境里的末路英雄。几百年前,他给第一批朝拜雷山神树的信众们托梦,让他们成了最早的本真教徒。
可是赤渊强一阵弱一阵,他的意识也跟着?时断时续。
直到十年前。
最后一个守火人出世,骨封松动,他觉得身上的重?量前所未有的轻,睁开眼,发现自己身边已经从荒村……变成了异控局。
最早找上他的就是巩成?功。这个血统稀薄的凡人,一心想变成妖,投奔了他,见面礼就是碧泉山的天地鼎和朱雀遗骨。善后科的主任,职位看似不起眼,实?际也真是好用。
罗翠翠是傻子,巩成功是工具。
然而“工具凡人”巩成功,却打着?伞,在距离他十?米以外的地方看着?他。
脸上挂着?收着下巴的矜持笑容,又狡黠又诡异,继而在他眼皮底下消失在了。
直到此时,“九驯”终于意识到,这事可能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
他脖子上的青筋险些破土而?出:“你?竟敢骗我——”
他的愤怒并没有?来得及发泄太久,他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斗成?了乌眼鸡的几股神魔之力,生生撑炸了他的身体,他甚至来不及捡起自己滚落一边的心,异控局雪片似的屏蔽网就结成?了一张大网,结结实?实?地将他网在了正中间。
消失的巩成功从山岩上若隐若现地露了面,双手端起,做了个拉弓射箭的手势,指向他“旧主”的胸口。
直升机上的肖征刚松了口气,转头对单霖说:“幸好暴雨带的装备……”
话没说完,就见单霖蓦地变了色,直升机上搭载的异常能量警报器狂响,机身巨震。
单霖:“跳!”
她说着?,单手甩出一张风筝剪纸,拽着肖征一跃而?下。风筝剪纸在半空中大了几十?倍,魔毯似的接住了他们,与此同时,直升机被某种强能量冲击,在半空就分?崩离析!
炸出来的人魔被离火纠缠着?,一头撞向赤渊大峡谷。
天外飞火似的,要将赤渊重?新点燃。
这也是他主人生前的执念。
碧泉山下的盛灵渊蓦地放开识海,无数回响音钻入他的七窍百骸,连带着与他共感的宣玑脑子里也跟着?“嗡”的一声。
“巫人族的血脉还在,阿洛津,你?到这来,朕给你?个说法?。”
面向全国的广播中,黄局的声音仍在继续:“我们从来不敢说自己是在‘为人民服务’,做这些工作也不是为了保护谁、为了谁‘牺牲’,归根到底,我们讨好世界,是想给自己挣出一点立足之地——证明我们不碍人眼,对社会还有?点用……这样就仍有?空间活着?。”
多么美好的愿景。
众生,凡有灵,皆有?立足之地。
碧泉山的上方形成?了风暴,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山体,像是要把整座山头掀开,“轰”地一声,山体开始滑坡,火星飞得到处都是。
被困碧泉山的宣玑和盛灵渊脚下的朱雀骸骨开始颤抖,周围大大小小的石头顺着崖壁往下滚,盛灵渊猛地一晃,他与外界联系全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胸口却无端一悸:“阿洛津!”
“巫人全族,除埋骨巫人塚的四万多……手足,散落在外,尚有?千余人,多是妇孺。朕在路上听闻东川被围困,便预感此事不能善了,急命宁王连夜将遗族护送走。两百多尚且年富力强之人去了北原——北原大祭司与我有?旧,万一事情到了最不可收拾的地步,能保住巫人族最后的血脉。剩下老弱病残等难以长途跋涉的,隐姓埋名,由宁王秘密安置在了西州。西州是陈太后故乡,也是她躲避妖族追杀时藏身之处。世?人都知道陈太后不喜外族,不会有?人查到她那里,只有宁王能在太后的后花园瞒天过海。”
“在西州照看族人的,是你表姐云珠,”那个红着脸和他讨过梨子的小姑娘后来长大了,长得很漂亮,是巫人族特有的纤秀模样,却坚韧得不可思议,父兄已逝,她一个人苦心经营,保存下巫人族的薪火,“后来嫁给了朕的兄长宁王,所生一子,继朕皇位。太子知道自己的身世,巫人全族都是他的母族,他把族人保护得很好。他在位时,赤渊火灭,百族一统,自此开了一代清平盛世?……是个上天眷顾的好孩子,比朕强得多。”
“巫人塚大火的真相,是朕盖住的,巫人族在青史上的痕迹,是朕令人抹去的,并无他人之过?。”盛灵渊的声音变得很低沉,他鬓角无霜,面额也光洁无暇,可他说这话的时候,却忽然像个垂暮的人,“所余千数幸存的族人,都以为自己是叛臣罪人之后,一生谨言慎行,逼着自己忘记东川,以人族的身份活下去。”
巫人族光风霁月,爱憎分明,最恨背信弃义的人,幸存的族人们以为阿洛津临阵叛逃才给族人招来灭顶之祸,从那以后,不肯再承认他的族长身份。
这世?上,什么邪神恶鬼都有傻子供奉,唯独巫人族最后的族长被钉在巫人塚里,千岁伶仃,身后没有?一线香火。
可如果不这样,有?仇必报的巫人族非得与人族不死不休不可,他当年身在夹缝中,要怎样保住巫人这一点根芽呢?
盛灵渊不愿多说,叙述完,他就用人皇的语气缓缓地说:“是朕对不起东川,对不起你。若朕还有?时间,必会还全族四万英烈一个公道。”
阿洛津并无反应,脚下的朱雀骨震得越来越剧烈,像是随时要碎一样。
“陛下,我可不可以插句话。”一直沉默的宣玑忽然说,“三千年了,二位,咱们能不能不要再?说那些当年的是非功过?了?既然是总角之交,你?俩能不能放下摘下冠冕,坐下说句人话——灵渊,东川对你来说是什么?”
盛灵渊在一片黑暗里看向他,有?一点茫然。
东川是什么?
他十?岁的时候,奄奄一息地被老族长捡回去,从此不再?颠沛流离。夜里有?屋子睡,不会被人半夜三更地推醒后仓皇踏上逃亡的路,醒来枕边还弥漫着?入梦的梨花香。族人们叫他“小殿下”,仿佛他还是个孩子,他也随着那声“小”,无端被骄纵出了几分?孩子气,将少年人细碎的悲欢烦恼遍尝一遭。
东川……是他此生唯一的故乡。
他亲手砍下的四万多颗头在他心口摞成?了冷冷的尸山,把东川的一切堵在里面,只剩下冷冰冰的“大局”,等他来收拾。
而?今那尸山忽然崩塌了,白骨头颅们一个个地滚落在地,变成?会说会笑的族人。
“小殿下,玩一会吧,书是读不完的,继位再?用功不迟呀。”
“小殿下,东川好不好呀,好就不要走了吧,挑个最漂亮的姑娘给你?当老婆,你?来当我们的族人吧。”
“小殿下,你?也学学阿洛津,那小子被他阿爹搓破个皮就要嚎得惊天动地,心里有?委屈要说出来啊,你?又不是大人。”
“小殿下,此去前途艰难,自己要多保重?。外面有人欺负你?了,你?就还回东川,大圣的屋子不叫人住,总给你?留着?……”
宣玑手背上突然落了一滴滚烫的水滴,烫得他心头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