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很不好走,尤其是已被人踩过一回,更是滑腻腻的。杨景澄一边走,一边问吴妈妈到底怎么回事。
吴妈妈常年在深宅大院里,哪里经过这样的事?带着哭腔道:“这次回乡,原是京里下大雪,姑娘夜夜梦见我们姑老爷,太太看?着不落忍,便叫我们回来祭祀。今晨姑娘上山扫墓,下来的时候,抬滑竿的婆子脚底一滑,三个人带滑竿都滚下去了。”
杨景澄看?了看?山形,与记忆中进行对比,听完吴妈妈的叙述又问:“这边并没有悬崖峭壁,掉下山了竟找不见人?”
吴妈妈道:“不小心滑到另一条道滚落下去了,我们嚷了一阵,大底知道方位,可姑娘说脚崴了,爬不上来。”
杨景澄没好气的道:“所以说你们一个两个的不会教孩子!胖丫头小时候儿满山的疯跑,从没见扭过脚。到你们家去住几年,人都关傻了!”
几个被吴妈妈喊来的族中妇人纷纷点头应和:“是呀,那时候大姐儿可机灵了,偷我家的瓜,愣是从没被抓到过,跑的飞快!”
吴妈妈急的顾不上与这帮乡下蠢妇对嘴对舌,一门心思的往山上赶。偏她不惯走山路,越着急越走不稳,接连的摔倒,浑身已是脏的没一块干净的布了。且她摔倒爬起总耽误工夫,寒冬腊月的野兽虽不多,却是偶尔能见野猪,杨景澄实在等的不耐烦,问道:“你告诉我方位,我脚程快,先去救她。”
颜家同族的妇人道:“在我们祖坟那处,她们没走几步就往那边摔下去了。上头还有人,世子上去便能见着。”
颜氏在榆花村里也算望族,超过?半数的村民姓颜,当年也正是这帮子人抢了颜舜华家的地,好生发了注绝户财。要不是颜舜华的外祖家势力不小,只怕胖丫头都叫叔伯卖了。杨景澄不愿与颜氏的人打交道,大概回忆了下他们祖坟的位置,迈开长腿直往山上奔去。
大户人家的坟茔讲究开阔向阳,且通常不会修在山顶。半山腰对京里的妇女而言是天堑,对杨景澄而言不过?尔尔。若不是路不好走,他半柱香便能跑到地头。不多时,杨景澄看?到了昨日见到的另一个姓孙的仆妇,忙扬声问:“嗳——上头的,颜家姑娘掉哪处去了?”
孙妈妈见了杨景澄就是一愣,好半日才指着一条山路道:“这边!”
杨景澄赶上前去仔细瞧了瞧,却原来不是人走的路,而是山里砍伐木材时,为了方便木材运输而硬生生的滑出来的道。通常这般道路笔直陡峭,直通到山脚,人是不好走的。于是杨景澄便问:“山脚派人看?了么?”
孙妈妈跺脚道:“看?了,没有。大概是卡在半道儿上了。先前还有回音的,可她们不知是不是又滑了一段,我们只听见一声尖叫,就再没动静了!”说着,孙妈妈便哭了起来。那么大个姑娘,但有三长两短,他们此次跟来的人,就再活不得了!
杨景澄听闻只觉头痛,不由问道:“那你们怎么不去村里敲锣,把村民都喊出来找?你们家又?不是没钱!”
孙妈妈一边哭一边道:“吴姐姐去叫族里的妇人了。”
杨景澄一听就明白了,叫妇人不叫男人,为的是万一胖丫头衣裳破了或有别的狼狈叫男人瞧见失了名?节。心里暗骂了句老学究,却是看着那笔直的道儿一点法子都没有。这样的路,便是他的身手,也很难下去搜寻。须得用绳子绑住,一点点往下探才行。于是又扭头问:“带了绳子没有?十几丈长的那种!”
孙妈妈并边上立着的几个丫头都齐齐摇头。
杨景澄深吸一口气,掉头就走。孙妈妈急的在后跳脚:“那个……瑞安公家的世子……”
杨景澄头也不回的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孙妈妈道:“咱们要怎么救人啊?”
杨景澄道:“我下山找家伙,你们呆着别动,再栽下去两个,我没功夫救!”说毕,也顾不得身上的新衣,大踏步的直朝山下冲去。快到山脚时,迎面撞上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正是柯贵带着三个儿子柯原、柯坪、柯斌;高?华带着儿子高?明;甘桥的儿子甘弘运与甘文善,并马健等四个长随,带着绳索家伙,与吴妈妈等人凑在一处,排着长队往山上赶。
见了杨景澄,柯贵忙问:“世子找到颜家姑娘了么?”
杨景澄道:“滑到木材道上去了,我没绳子下不去,正好,你们带了绳子,我们一齐搜山!”
柯贵松了口气,道:“那边容易滚下去,您有防备就好。颜家的男人去那边山脚了,他们从下往上找,我们从上往下找。只要天黑前找到,姑娘便没事了。”
杨景澄点点头,又?掉头折回。再次赶回颜舜华掉下去的地方,一行人开始各拿根绳子,一头绑在腰间,一头绑在树上,缓缓的踩着草根树根往下滑。吴妈妈等不得,也要了根绳子,学着男人们下山。旁的人有经验,比较谨慎,她却甚都不懂,连滚带爬的,竟是赶在了别人的前头,一边滚一边扯着嗓子喊:“姑娘!姑娘——听见了答个话儿!”
颜舜华抱着根树,看?着不远处的野猪,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她好几次试图爬上树,却因扭了脚,怎么都使不上劲,只得在树下干着急。两个一同掉下来的婆子,一个不知道滚去了哪里,另一个碰了头晕死了过?去,独留她面对着野猪,丝毫不敢动弹。
她听得见远处的呼喊,却不能吱声,生怕激怒了野猪。七岁离开榆花村,乡间的记忆已经不多,情急之下亦忘了对上野猪该怎么办,只能傻愣愣的站着。于闺中小姐而言,与野兽对峙下还能保持清醒没有晕厥,已是很不错了。
山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呼喊声此起彼伏。原就是路过?的野猪显然也受到了惊吓,转头跑了。颜舜华重重的呼吸着,却不知野猪是否跑远,依然不敢应答。
山里开始起风,颜舜华的斗篷不知掉去了哪处,寒风吹的她瑟瑟发抖。她看了看?怀中的树,再一次试图爬上去。她像小时候一样,双手合抱住树干向上,用没受伤的脚踩住借力,不想脚底传来钻心的疼,脑子嗡了一下,身体不自觉的下落,双手吃不住全身的重量,砰的一声,整个人直直砸在了地上。
颜舜华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哭声顺着风飘荡,杨景澄侧耳倾听,伸手一指:“东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