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澄到底年轻,并不知此乃朝堂惯例。果真皇帝严查贪腐,倒容易叫朝臣埋怨他刻薄寡恩;不若放开点口子,让朝臣们有个盼头。就是养肥了杀猪,剩下的人总也能替圣上找个借口,自以为自家不犯忌讳,便不会成那头肥猪。再则凭哪朝哪代,有钱的才是大爷。圣上手里若无活钱,又如何使唤人?他?与章太后博弈多年,更少不得收买人心。桩桩件件皆是钱,无怪乎圣上眼馋臣下家底了。
此乃正是顾坚秉胆敢查抄吴府的根本原因。谁让吴子英的家眷挑衅北镇抚司衙门,叫他抓着?了由头。便是杀了个人头滚滚,发了笔横财的圣上亦是暗自高兴的。能面上训斥北镇抚司衙门几句,都算给足吴子英面子了。
顾坚秉混迹锦衣卫多年,揣摩圣意乃看家本事。而想要富贵绵长,不独当今的要揣摩,翌日的更要揣摩。好容易能与杨景澄一同办差,自是要把这小祖宗伺候好了,日后方能有更好的前程。
譬如他?眼馋许久的锦衣卫指挥使之职,想必娇生惯养、素来不惯严刑逼供的杨景澄是看不上的,再则他?乃宗室,日后自然该去当他?的宗人令,与锦衣卫衙门不相干。
然身为准太子看重?的兄弟,待华阳郡公高升那日,锦衣卫指挥使由谁来接任,杨景澄的偏向就至关重要了。当?官须得看长远,最忌鼠目寸光、更忌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是以,见杨景澄依旧腼腆,他?便唤来自己的长随,仔仔细细的挑了两匣子赤金镶宝的首饰,硬塞到了杨景澄身边的马健手中。
杨景澄忍着?揉太阳穴的冲动,勉强接受了顾坚秉的好意。横竖吴子英之事已成定局,这些珠宝首饰无伤大雅,也懒得跟顾坚秉歪缠。秦永望在一旁看的好生眼热,倒不为两匣子首饰,而是羡慕杨景澄的出身。宗室子弟,当?真是到哪都横着?走,从三品讨好正五品的事儿,也就是搁在此处不叫人震撼了。
抄家一直持续到半夜,才把吴子英家的库存理清楚。经验丰富的锦衣卫们又专挑了几十个精壮,把小池塘的水放干,在池底摸索——此乃早年流传的一则故事,传说曾有贪官将银钱裹上油布,放入陶瓮里密封之后,沉入池塘底,用以避开朝廷的搜查。是以后来锦衣卫抄家,遇着?池塘定然要放水摸上一摸方才甘心。可惜吴子英并未采取此等计谋,冻了个够呛的锦衣卫们甚都没摸出来。
倒是另一队人在瓦当的间隙里,摸出了两包宝石。宝石轻便小巧又值钱,冷不丁的藏在哪个角落里,当?真不好找。顾坚秉接过下头人呈上的宝石,借着?火光仔细瞧过一回,笑道?:“吴子英果真是个妙人,并不是甚上等的宝石,有些更有裂缝,当?不了几个钱。大抵是防着自己万一坏了事,留给后人翻身的。只可惜……”他?犯的并非小事,而是犯了忌讳,后人只怕有钱也没命了。
细碎的宝石顾坚秉不放在眼里,然毕竟是宝石,交给百户以下的,倒白糟蹋了。于是包袱一裹扔给了秦永望,随口道:“你们哥几个分了吧,当?不了几个钱,只好给媳妇儿镶在金子上,也是体面。”
秦永望高高兴兴的接过包袱,心里立刻盘算着?回头怎么分。这便是跟出来的好处,钱财先?到谁手里,谁就占便宜。顾坚秉不会在乎秦永望是否分的公道均匀,无非是给自己派系的人一些面子罢了。
抄家持续了一整夜,在凌晨最冷的时候,最后一队锦衣卫归来。众人排好队,挑着?箱笼返回北镇抚司衙门。正好遇到来点卯的人,众人嘻嘻哈哈的闲聊着?收获。此番跟出门的千户一二所自不消说,三四所乃华阳郡公正经门下,亦不会被亏待。唯有五所的小旗们看着?一个个的箱笼,流露出了贪婪艳羡之色。
金银珠宝、字画古玩、器皿皮裘布料等一一入库之后,顾坚秉拿着新造好的册子与一叠地契进了大堂,向华阳郡公禀报。似吴子英这等高官,家里少?不得有锦衣卫布下的眼线,以随时监测他?们是否忠心。故吴家有多少?家底,华阳郡公早心知肚明。无甚兴趣的瞥了一眼,随口道:“搁着?吧。”
顾坚秉忙将册子与地契放在案几的一角,又恭恭敬敬的禀道?:“吴家人已尽数关在诏狱里,如何处置,还请郡公示下。又有,诏狱里忽然添了许多囚犯,狱卒们只怕照管不过来,要紧时刻,是否要调些小旗力士过去帮手?”
“此等小事,你看着?办,不必问我。”华阳郡公神情?严肃的道?,“吴家上上下下皆透着古怪,我们的暗子可有回报?”
顾坚秉明着去抄家,实则亦留心了此事,见华阳郡公问起,连忙低声答道?:“昨夜下官趁人不注意,问过了那两位……说是昨日清晨,有个眼生的人来报丧。最可疑的是,既是生人,吴家人却信了个十成十,其夫人立时晕死过去,好半日方救醒。着?实蹊跷。”
华阳郡公冷笑道?:“一说就信,必然是吴家极要紧的人物,身为锦衣卫暗子竟有脸说眼生?他?们莫不是在吴家享福太久,忘了锦衣卫的规矩了?”
顾坚秉后背一寒,半点没兴趣替两个暗子开脱,当?即道:“下官立刻详加审问,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