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的天,烈日炎炎。杨景澄躺在南沿的炕上,透过轻纱,望着窗棱外的红墙黄瓦出神。三月登基,直至今日,方有了片刻闲暇。清洗异己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容易,史书里寥寥数笔的记载,落到实处,便是如山般的案牍堆积。
且不提杀人的刽子手?如何加班加点,单说抄家之后做账,得来的屋舍田产如何分配,就把杨景澄累了个?精疲力竭。当然,他若是把巨额的财富直归内库,或简单粗暴的分去国库,倒还轻松些。偏偏,他想?分田。
杨景澄在宁江府,已然感受到了土地兼并之可怖。彭弘毅入京时,君臣详谈,亦说起了赤焰军的后续。事实上徽州卫指挥使带人剿了好几?回,但他们依旧生生不息。只因,症结不在剿,而在抚。抚非指单纯的招安,否则没了赤焰军,还有黄焰军,朝廷能招几?人?唯有让百姓安居乐业,方能彻底节治匪患。
晋朝沉珂依旧,想?要治理,非朝夕之功。但杨景澄本着日拱一卒的精神,亲自过问抄来的田产,督促人手?严重?不足的朝廷,尽可能的把田产分到农民手?中。甚至,他强行打破了常规。
譬如谭吉玉这等未曾满门抄斩的人家,私产充公,可族里的祭田是查抄不走?的。往年许多高官,自家掠夺田亩时,不忘给族里添上几?亩。谭家祭田一望无际,光凭着祭田产出,便是谭吉玉叫砍了头,谭氏宗族任然能吃个?满脑肠肥。
对此?,杨景澄如何能忍得?于是趁着刚登基,康国公与宣国公的麾下还在的威慑,强行规定官员祭田规模,超出者一律收缴。谭氏宗族祭田顿时削减七成?。这便罢了,谭吉玉抄斩,谭家无人出头,休说七成?,十成?全拿走?也无话可说。
然,同样喜欢囤积土地的汤宏呢?
杨景澄想?了很?多办法,软磨硬泡、软硬兼施。原以为仗着从龙之功,能再现章氏辉煌的朝臣们,终在数万将?兵的威慑下妥协。他们心里有没有怨恨?杨景澄不得而知。总之,屠杀的名单里,不断的增添着新?人是事实。
这是杨景澄择年号为“武定”的根由,如非武力,他坐不稳这江山!
这是一场漫长的博弈,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太皇太后并不能理解杨景澄的坚持,康国公与宣国公对此?亦有微词,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文官集团,当真心力交瘁。
好在,至今日,总算大局已定。纵然有人请托舞弊、上下其手?。但他至少稍微抑制了兼并,让负担沉重?的百姓能有些许喘息。至于日后的长治久安,那且待日后吧。朝堂上的斗争永无止境,他在御座上一日,便是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加恩科、赦天下、免税三年。
睡意袭来,杨景澄疲倦的闭上眼,哥哥,我做的可还好?
“圣上……”梁安轻柔的呼唤在耳边响起,杨景澄无奈的问,“何事?”
“丁大人求见。”梁安早察觉了杨景澄的精力不济,语调越发?轻柔。三个?月的时间,杨景澄在于朝臣死磕,他也在同陈方珠赤身肉搏。最终,他仗着东厂资源,取得了胜利,保住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陈方珠则调去了坤宁宫,照顾皇后颜舜华。
但杨景澄对永和旧人,终有芥蒂。梁安一直无法成?为他的心腹,心里颇为焦急。只好在日常侍奉中愈加细致体贴,以期水滴石穿。
杨景澄艰难的从炕上爬起,有气无力的问:“哪个?丁大人?怎么?在御前还不念大名的?”
梁安讪笑?两声道?:“丁年贵。”
杨景澄当即倒回了枕头上。《三字经》有云,君则敬、臣则忠。朝臣不是家奴,他们恭恭敬敬的来面圣,皇帝理应给予最基本的尊重?。至少衣冠齐整,端坐于宝座。但丁年贵不必,他是自己人,可以随意些。
因此?杨景澄翻了个?身,懒洋洋的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丁年贵从殿外缓步而入。不及行礼,就见杨景澄精神萎靡的侧躺着,眼皮耷拉了下来,一副立刻要睡死过去的样子。丁年贵吓了一大跳,当初杨景澄受伤时,便是此?番模样。
三两步走?到炕前,急切问道?:“圣上,您身体不适?”
“我累。”杨景澄委屈巴巴的道?,“还有头痛,你给我揉揉。”
丁年贵瞪着杨景澄,半晌无语。良久,他牙疼的道?:“圣上啊,您放着一屋子太监宫女不使唤,专等着我是吧?”
忙碌的三个?月,二人极少见面。丁年贵一句话,消解了久别的生疏。杨景澄笑?了起来:“唉,还是你好,你替了梁安吧。”
丁年贵凉凉的道?:“别以为您当了皇帝,我就不敢揍你了。”
“你敢欺君罔上!?”杨景澄的眼睛稍微睁开了点,露出了些许往日的活泼。
丁年贵毫不客气的一掌拍在杨景澄的后脑勺上:“揍了就揍了,您有种把我扔诏狱里去。”
乾清宫的太监宫女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丁年贵未免太大胆了!唯有端着茶来的青黛清脆的道?:“揍的好!再多揍些。让他一天到晚的同人吵架批折子,饭也不好生吃,觉也不好生睡。他欠人收拾!”梁安:“……”杨景澄的旧部还有没有点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