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如梦方醒地将空茶碗放下?,只得狠狠地瞪了温客行一眼,温客行甘之如饴地受了,露出一个让人恨得牙根痒痒的傻笑。七爷继续唯恐天下?不乱地叹道:“想当年金杯翠翘,到如今都已?是物是人非,脂粉堆成的望月河并那些个雕栏玉砌,也不知如今变做了什么?模样,那年京城告急,你我曾在高楼之上约定,若来日方长,定不醉不休,只是我在南疆等得酒都凉了,故人却一点要来的意思?都没有。”
随即,他?话音一转,桃花眼中促狭之意一闪而?过,又故意提道:“子舒,你失约,我却不曾,到如今还记得你说叫我替你物色一个细腰的南疆妹子,我可留意了不少,不知……”
大巫轻咳一声,冷冰冰的脸上竟也露出些许笑意来,周子舒觉着自己简直待不下?去了,便站起来草草一抱拳,仓皇地说道:“啊……那什么?,七爷才到洞庭,驱车劳顿的,我们?便不打扰了……”
七爷道:“其实我们?一点都不累。”
温客行几乎同?时叫道:“什么??阿絮你还说过这样的话?”
随即一室静默,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直到粗神经的顾湘忽然拍着完全不在状态的张成岭的头感慨道:“这便是‘相思?一夜知多少,春眠睡死不觉晓’啦,小成岭,我看还是咱们?两个去救曹大哥吧,这群人一个个只顾着争风吃醋,完全不靠谱。”
七爷便笑道:“小姑娘不用?着急,你说你那曹大哥是清风剑派的人,那些怪人不敢把他?怎么?样的,倒是你们?若是准备不及,急急忙忙去了,才是落实了他?的罪名,给他?平添麻烦罢了——子舒,这才多大一会?功夫,你就要走?再坐一会?吧,古人常叹锦瑟年华无人与度,如今你我好不容易再见一回?,年来旧事还未来得及蓄满一杯,怎么?便急着走呢?”
温客行只觉得这个人说话又东拉西扯又拽文弄墨,没谱没调的,实在是越看他?越不顺眼,心想果?然是“雅积大伪,俗积厚德”,废话多的人果?然招人讨厌,美人也不行,绝世美人也不行,便一把拉了周子舒道:“是是是,不打扰二位休息了,我们?还有事……”
大巫却一边笑着摇摇头,一边放下?手中捏着把玩的棋子,一边站起来道:“周庄主,我瞧你气色不好,形容有些凝滞,能不能探探你的脉?”
周子舒一顿,温客行抓着他?的手却徒然紧了。
七爷脸上的玩笑促狭之意消失了,皱着眉问道:“怎么??”
大巫道:“这我要看看才能说得准,不过恕我直言,周庄主,我看你的样子,像是已?经现了灯枯油尽的意思?,到底出了什么?事?”
温客行闻言,慢慢地松开?周子舒,不正不经的脸色凝重?下?来。
七爷忽然道:“怎么?,赫连翊竟连你都不肯放过么??”
“赫连翊”乃是当今皇上的名讳,他?竟毫不在意地脱口而?出,可是眼下?却没人注意到这个细枝末节,所有知情不知情的,都在看着周子舒。
周子舒只得轻笑了一下?,伸出腕子放平了递到大巫手里,笑道:“七爷,那里是个什么?地方,他?……又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比我更清楚么??”
大巫三根手指搭在周子舒的脉搏上,眉头越皱越紧,好半天,才放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问道:“我听说过,天窗有一种七窍三秋钉……”
“不错。”
“你是每三月钉进?一颗,叫它长进?身体里,经脉一点一点地枯死,便不至于神智颠倒,还能保存几分内力,是不是?”
七爷眼皮一跳,周子舒仍是笑道:“大巫好眼力。”
大巫却不理会?他?,只是背着手,慢慢地在屋里踱步,温客行忽然觉着有些恐慌,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反而?是七爷替他?问了出来:“乌溪,你有法子么??”
大巫良久没言声,闻言,又思?量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地摇摇头:“若你是一次钉进?七颗钉子,虽然人神志不清,但我或许还能设法将其□□,之后若是悉心调养,倒是也能恢复几分,可你身上这钉子一旦拔出,你那一身内力定然将快要枯死的经脉全部冲断,到时候神仙也没办法……”
这话叶白衣已?经说过一遍,周子舒摆摆手,表示不愿意再听第二遍,方才大巫开?口的时候,他?嘴上不说,心里毕竟还是带着几分期冀的,不然也不会?递上手腕。
他?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身边这几个吵吵闹闹的人,或许是搅合进?了那许多纷纷扰扰的事,竟有些眷恋起着尘世来。
这会?儿听大巫一说,心里反而?升起几分苦闷来,勉强笑道:“这话应该早告诉我,若我早知道大巫竟神通广大到七窍三秋钉都能□□,定叫天窗换个更保险的法子,一条漏网之鱼都不留。”
大巫一双眼睛看着他?,仍是仔细想着对策,没答话,周子舒便对七爷点点头,说道:“我们?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见。”
他?们?才走到门口,忽然听大巫说道:“等等,或者……”
周子舒还没怎么?样,温客行已?经一把拽住他?,他?那手铁打的似的箍在周子舒的手腕上,将他?硬生生地钉在原地,回?头难得正经客气地问道:“大巫是想到了什么??”
大巫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周庄主,若是……若是你将一身功力废去,或许我能有两分把握,保住你一……”
周子舒却在听见“一身功力废去”几个字的时候,苍白的脸上便浮起一个说不出什么?意味的微笑,抬手止住他?话音,轻轻地反问道:“废了这身功夫,我还有什么?呢?我还是我么??若不是了,那我还何必活着?”
随后他?挣开?温客行,转身走了,大巫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