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客行忽然望向周子舒,抿抿嘴唇,第一次打断龙雀说话,插嘴问道:“那……阴阳册,当真能把断绝了心?脉的?人都救回来么?”
周子舒闻言呆了片刻,一抬头,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忽然觉得胸口一热——连南疆大巫都摇了头、已成死局的?伤,竟还有人替他念念不忘地记着,这是何必呢?他茫然地想着,世人如萍水相逢,不过同为他乡之客一场,难不成……那人竟是真心?的?么?
便再一次情不自禁地别过目光,只觉温客行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仿佛有重量有温度似的。
龙雀冷笑道:“一本医书,真的?是圣物,那神医谷是什么地方,挂着悬壶济世的?牌,还能藏着掖着不成么?所谓阴阳册,乃是转移之术,要修补一个人的?心?脉,便要拿一个活生?生?的?、刚从别人身上掏出来的心?来换……是哪门子的?圣物?”
周子舒问道:“容夫人真的?……”
龙雀沉默了半晌,才叹道:“亲疏远近,人之常情,她不是圣人,不过是个为了丈夫,叛出师门的女人,这当中是非,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说出来的。”
“容炫是活了。”叶白衣道。
“是。”龙雀说道,“他不但活了,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那心法确实如此妖异,他醒过来以后,体内真气暴涨,生?死一番,竟真的?参透了半本,连让容夫人靠在他肩头哭一场失而复得的?机会都没给,便直接去闭关,要将?那上半本补全出来。”
叶白衣评价道:“小畜生?。”
龙雀接着道:“之后发生了什么,我知道得也并不详尽,内子?临盆,我只顾着陪着她,她生产时凶险极了,大夫勉强把她们母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那之后,她身子?便被掏空了,我陪了她整整半年,最后连大夫都无力回天,终于……”
他说着,眼角落下泪来,缓缓地摇摇头,说道:“我心?灰意懒,一位朋友陪我回去找他们,是想就此别过了……回到武库之处,谁知好巧不巧,正好撞见了容夫人重伤濒死,她胸口插着容炫的剑,容炫两只手全是血,也不知是傻了还是从疯魔里回过味来,只是在一边呆呆地看着她。我那位朋友一时冲动,提剑向他砍去,我想拦住,已经来不及。幸而容炫心意动摇,无心?恋战,跑了,当时琉璃甲已经不见了踪影,容夫人临死,便将那武库的?钥匙交付给了我那位朋友,我们发了毒誓,这辈子?绝不泄露出一个字,叫那武库再无人能打开。”
他话音落下,几人都是半晌无言,好久,周子舒才问道:“便有了后来容炫狂性大发,被人追杀遁入鬼谷,之后被围攻致死的?事么?”
龙雀叹了口气,道:“那时我便已经回到傀儡庄了,再不问世事,约莫,就是那样的吧。”
“死得好。”叶白衣合上眼,双手紧紧地攥住白衣剑剑柄,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那剑柄竟被他生?生?捏成了齑粉,剑刃划伤了他的?手掌,呛啷落地,叶白衣像是无所知觉一般,只是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回,“死得……好。”
说完,他招呼都不打一声,转身便走,竟晃了几晃,没了踪影。
张成岭从头到尾听得半懂不懂,看看他们一个两个都沉寂,便忍不住大着胆子?开口问道:“老?伯伯,你要怎么办呢?”
龙雀思量了半晌,摸索着碰到周子舒的?衣角,低声道:“年轻人,做点好事,拿你那剑,给我个痛快吧,龙孝那孽障不让我死,如今他也去见了阎王,我也能下去,和他好好算账啦!”
周子舒还没来得及言语,温客行却走上来,弯下腰,小心地扶住龙雀的?身体,伸出手掌,抵在他胸口,竟难得正色恭谨地说道:“我瞬间便能震碎你经脉,会很痛快,前辈,你想好了。”
龙雀大笑起来:“好啊,好,你这是积德行善,动手……”
他“手”字话音才落,温客行软软的?搭在那里的?手指突然发力,龙雀大笑未止,全身便抽动了一下?,那笑容就永远地留在了他脸上。
张成岭简直不敢相信,怔怔地道:“老?伯伯……”
温客行伸手将?龙雀的?眼睛合上,又?叫他平躺好,摸了摸张成岭的头,说道:“别再折辱他了,他是个英雄,也该死得像个英雄。”
他顿了顿,对周子舒道:“我想留一阵子,算给他送行。”
周子舒扶着床柱站起身来,应道:“好。”
便要往外走去,温客行叫住他:“阿絮,你和我一起留下?来吧,养养你的?伤。”
周子舒笑道:“养得好这个,养得好那个么?既然养不好,我还是抓紧时间吃喝玩乐比较划算……”
温客行低头一哂,轻声道:“那你……就当在这陪我待几天吧?”
周子舒脚步顿住,沉默了好一会,这才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