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所以公孙佳问了,他也就把所有的都说了出来。并没有期望过能够被理解,即便是他的亲生父亲,对他和母亲很好,也会?要求他仍要孝顺祖父母。读圣贤书,行忠义事。
话一?说出,他的评价一?定会?降到?谷底。但他想过了,这是他最好的选择。从最低的评价开始做起,一?点一?点的让别人看到?他的努力。总比一?直伪装,有一?天?装不下去,口碑彻底崩掉的好。对元家的厌恶,他是没办法装成喜欢的。
万万没想到?,居然能够被应允。
公孙佳所说的,正?是他心里一?直有、却囿于阅历学识无法组织语言条理明白?的讲出来的想法。
元峥在地上拱起背来,吃力地将额头抵在地毯上,背很痛,动一?动手指都能牵动每一?条伤口似的。他还是想爬起来,认认真真地叩一?个?头,谢谢她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荣校尉被公孙佳堵了一?篇话,他不能反驳主人,却可以给元峥一?句:“你还姓元。”
元峥以额拄地,转过脸去,斜向上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我?父姓元而?已。”也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母亲姓什么。许多孩子都不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她们可能根本就没有名字,他只?是更彻底一?点,连母亲姓什么也不了解而?已。
单良有意打个?圆场,轻声道:“药王,论及忠孝节义,还是……慎重。”
荣校尉道:“不忠不孝之言,天?理难容。”他想,只?是“论及”需要慎重吗?果然不能让主人跟单良这个?孽畜接触太多,弄得主人这想法都偏了,这两天?一?定要寻个?机会?与主人好好说一?说。
公孙佳还是一?贯的声调和口吻,说:“我?是提醒我?自己。你以为忠孝是你应该的,不要认为对我?忠孝就是应该的,才是我?应该的。
我?是这家里的主人,我?是父是祖,当躬身自省,不可轻易轻贱他人。人心难懂,要我?体恤别人,琢磨不了三个?我?就得累死。我?就要尽力赏罚分明,公平公道。
如果看到?有什么不公,你们一?定要告诉我?。受到?委屈,也一?定要告诉我?。苛待你们必不是我?本意。”
荣校尉心中所有意见都被这一?番话给砸飞了,伏拜于地:“主人!”
单良也是一?叹,扔下拐杖步了荣校尉的后尘:“主人如此,已是最大的体恤下情了。多少人口上说得情深意重,实则苛刻寡恩,他们所有的恩情都在嘴上。”遇到?这么个?明白?的主儿,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合适呆的地方了。
阿姜早拜了下去:“我?们做奴婢的,忠心是应该的。单先生说的对,从烈侯到?您,恩情都落在我?们身上了。”
公孙佳今天?说话的份额又超标了,有点累,轻声道:“都起来吧,先安置他。”
几人爬了起来,几道目光都落在了元峥的身上。
元峥此时却一?点忐忑之情也没有了,伏在地上说:“我?是您的人了,听您的处置。”
公孙佳对阿姜说:“将普贤奴那里的厢房收拾出来给他,让下面的人闭嘴,谁都不许议论。他现?在还是阿静,不过我?选中了他伴普贤奴读书。等?他伤好了,出了正?月,给他男装,但是他还是阿静那个?丫头。明白?吗?”
阿姜道:“明白?,一?切照男孩子来对待,但他名义上还是个?丫环。”
荣、单二?人对望一?眼,如果让他们安排,最好是扔到?没人的庄子上,找个?小院儿养着。等?到?时机成熟了,要跟纪家对上了,或者有别的什么用处,再将人拉出来。富贵人家里少个?丫环,太常见了。拿个?帖子,往衙门里销个?人名,能费多少事儿?
不过公孙佳要留下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虽不很赞同?,这样的安排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元峥在他们这里是有案底的,放在佛堂不行,放在丫环堆里更不行,公孙佳的身边,就更是天?大的玩笑了。余盛是个?男孩子,要接过来读书,让元峥这个?男孩子当个?伴读,合适。
先不公布他的身份,免得现?在就跟纪炳辉杠上,合适。
一?直让男孩子穿女装,也不是个?事儿,所以给他男装。他从里到?外都是男孩子,但是对外宣称是女孩子。
荣校尉琢磨了一?下元峥的长相,哪怕穿了男装,恐怕在长开了之前,也是会?被误认为是女孩子的。这样暂时装下去,也行。
除了将人放在公孙府而?不是偏僻庄子的角落里,一?切安排都很完美。
公孙佳道:“走吧,去普贤奴的房子看看。”
阿姜道:“那厢房原是余小郎君保姆住的。”
“普贤奴啊——要做人,先断奶。”先把他身边那些拿他没办法的老妈子、小丫环都换掉,把他那不长进的习惯都给掐了!治不了余盛,她就不叫公孙佳。哪怕是块废柴,也要拿来点着了烤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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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府的仆役执行命令又快又妥帖。
钟秀娥还没听到?风声,余盛小院子里的西厢房已经被收拾出来了,元峥的铺盖也从佛堂里搬过来放好了,炭盆都给点上了,甚至还有一?碗热粥、两碟小菜给他充饥。
公孙佳说翻篇就翻篇,令行禁止,无人敢阳奉阴违。公孙佳带着单、荣二?人到?了西厢房的时候,元峥已经趴在干净的被褥里,裸着上身,身上的伤口已被清洗干净,阿姜正?给他上药:“这是府里顶好的伤药,有点疼,你忍着。”
一?看公孙佳来了,阿姜一?抬手将被子盖在元峥身上,只?露出半截卷发来。
公孙佳慢慢走过去,元峥在被子里拱出个?头来,裹着被子不敢动。看起来怪有趣的。
公孙佳动动手指,示意阿姜过来,然后自己不客气地坐在了床沿上!
荣校尉的心又提了起来。只?见公孙佳伸手挠了挠了那个?卷毛的脑袋,问道:“疼吗?”
元峥老实地说:“疼,还能忍。”
荣校尉冷哼一?声,心道,那是因为主人叮嘱不要打坏你,否则别说二?十鞭,十鞭子打不死你,我?跟你姓!
“唔,疼就记一?下。”
“是。”
“刚才的话,都听到?了?”
“是。我?听您的处置,您是好人。”
公孙佳被逗笑了,揪揪小卷毛:“好人?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有意思的……骂人的词儿。我?不是好人,你以前的事,到?这儿就算翻篇了,以后再犯我?的规矩,我?就把你挂到?旗杆子上喂鹰。”
元峥道:“好。”
公孙佳更乐了:“你这么呆,怎么能安全到?京城来的?”
“开始是……老砍头挟裹,在营州我?趁机溜了,一?路摸过来了。开始不知?道这里就是京城了,后来知?道了,也离不开了。”
公孙佳问道:“你知?道你家到?京城有多远吗?”
“不、不知?道。”
“以后你就知?道啦。先陪普贤奴一?块儿读几个?月的书,过完灯节我?就给你们找先生。他学功课,你温习功课。”
“好。”
“歇着吧。”
元峥只?觉得这一?次比从湖阳公主府被带回府时的梦还要美,他居然就留下了!阿姜什么时候给他上完药他都不知?道,直到?粥碗杵到?面前,才爬起来乖乖喝粥吃小菜。阿姜送他一?枚白?眼:“你机灵点儿,灯我?给你吹了,你不用下来了。明早会?有人给你送饭的。你现?在还是阿静!”
“好的,阿姜姐。”
元峥笑得很甜,阿姜有点绷不住,弹了他额头一?下:“挨打还笑,贱皮子!睡觉老实点,别翻跟斗压坏了伤口!”
吹灯走了。
公孙佳与余盛的院子是隔壁,几步就到?,公孙佳与单良、荣校尉的谈话也到?了尾声。公孙佳笑问荣校尉:“他不知?道从家到?京城有多远,阿荣知?道吗?”
“两千里,”荣校尉点点头,“八岁,好苗子。不过心术不正?,要好好管教!”
“先跟普贤奴读书,看看他的行事。也让普贤奴长点记性!”放个?厉害角色对比,让那个?小东西知?道自己有多蠢,且看能不能带得动余盛让他认真读书上进。
单良笑嘻嘻道:“我?却不担心他。在药王眼皮子底下,他尽早得跪得服服贴贴。”
公孙佳道:“别说笑了,今天?好累。明天?不干正?事了,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