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小月在头上悬着,月华微芒,笼罩在兰陵王妃身上,将她脸上的?迫切急色照得是那样清楚。
白珠起先觉得荒诞无稽,可转念一想,她同召竺的?关系只有他们两个人得知,在外人眼中,适龄的?少男少女频频私交,任谁都觉得他们情?好。
更何况召竺当初找她时,说话就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兰陵王妃能忍到?今日才?问她,也是实在怕她真吃了亏。
细算起来,她到?兰陵王府也有一年多?了,当初的?算计被召竺绝了路,白珠也只是作为?一个栖身之?所继续留在这里,可兰陵王夫妇却是世上少有的?好人,面?美心?善,待她是一番热忱,说不感动那都是假的?。
白珠抚了抚她的?手背,以示宽慰,“王妃放心?,我同琅琊王之?间清清白白,并无任何越矩之?处,不过是二人聊得投机,一道捣鼓些小玩意儿罢了。”
身为?皇帝亲弟,太?后?幼子,琅琊王自幼骄纵跋扈,要说这世上有人能和他聊得投机,也许会有,但这人如果是个美貌的?小婢女,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在兰陵王妃看来,琅琊王对小怜的?突然示好,多?半还?是奔着兰陵王府来的?,毕竟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入手,逐渐打通关系,和兰陵王府亲近,绝对算是一条不错的?路。她曾经私下同王爷合计过,如果琅琊王真的?对小怜不错,那他们也就认了,毕竟小怜曾对她有过大恩,这么?久以来的?朝夕相处,在她心?里早把?小怜当成了家人。
可琅琊王至今都没向她透露过半点?要纳小怜进门的?意思,再看看小怜这丫头,还?是这么?不知事?的?整天往外跑,她也是从姑娘家过来的?,知道女孩子一旦鬼迷了心?窍,那就会犯错,任凭几匹马都拉不回来了,所以今儿个无论如何,她都要戳破这层窗户纸,顾不得礼数含蓄了。
得知二人并未有过肌肤之?亲,兰陵王妃这终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里。
她殷切劝道:“你们孩子间的?事?情?我不大懂,但琅琊王绝非你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你年纪轻,又?生得如此花容月貌,我实在是怕有人对你起了歹心?。”
白珠没法跟兰陵王妃解释那其中的?各种转折起因,更不能告诉她此时的?高俨已经不是曾经的?高俨,她一叠声说没事?,“琅琊王是什么?样的?人呐,如果他想要什么?,还?会等到?今日?再说奴婢身份低微,他犯不着和奴婢兜这么?大的?圈子费心?思,您尽管放心?吧。”
可兰陵王妃还?是颦眉不展,她叹了口气,坐定后?道:“王爷一生戎马,征战沙场,对大齐是忠心?耿耿,可是架不住陛下身边多?是奸诈之?辈,那骆提婆前段时日见拉拢王爷不得,便向陛下进言,说王爷至今无子,要陛下下令,从宗室旁支中挑选一位继子,来继承王爷的?衣钵。而琅琊王却渐与朝中重臣私下来往,其野心?路人皆知,王爷实在不愿掺和进这趟浑水中,却不得不腹背受敌,所以小怜,如果你同琅琊王情?分不深,还?是少来往的?好,往后?等你及笄后?,我自会替你寻一门好亲事?,将你当作亲女儿一样。”
继子...白珠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史料中对兰陵王的?后?代几乎没有什么?记载,只有个凭空冒出的?孙辈,原来是有继子过继到?了他的?名下。
骆提婆既然进言,肯定是要把?自己的?人塞进兰陵王府,兰陵王对于朝堂上的?党派之?争一直秉持着中立态度,眼下骆提婆苦苦相逼,背地里琅琊王却和斛律光来往,还?跟自己不清不楚,在外人眼中,自然而然就会把?兰陵王也划入斛律光一派中。
若高纬是个明主,兰陵王这样的?臣子会很得重用,可他不是,俗语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上一世高纬正是因为?自己的?忌惮之?心?,赐了鸩酒毒死了兰陵王。
白珠这回没再像往常那样接话,她先是沉默,久久方才?开口道:“难道王妃真觉得,王爷多?番出生入死,功劳显赫,在陛下心?中只是把?王爷当做一个臣子?”
兰陵王妃面?带疑惑道:“王爷没有任何不臣之?心?,我是知道的?。”
白珠摇着头,“恕奴婢斗胆,晏子曾谏齐景公,曰‘古之?贤君,饱而知人之?饥,温而知人之?寒,逸而知人之?劳’,而咱们这位皇帝,可知过他人饥,他人寒,他人劳?王妃说王爷是个好臣子,那是因为?王妃同王爷日夜厮守,心?贴着心?才?知道的?。可是陛下却不知道,陛下任人唯亲,宠幸奸佞,在他眼中只能看到?王爷的?威信和军功,王爷乃是文襄帝之?后?,亦是高家嫡亲的?血脉,同陛下一脉相承,越是深得民心?,陛下就越会觉得王爷要夺他的?皇位,再有骆祖之?流从旁蛊惑,危已!”
“胡说!”
话音未落,院门前就响起一道怒声,二人齐齐望去,不知何时兰陵王出现在了哪里,他那张无懈可击的?脸上隐有薄怒,大步流星走了过来,斥责道:“陛下乃是天子,是我北齐的?君主,即便有什么?不对,也不是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可以出言诋毁的?!”
后?失望看了白珠一眼,“原以为?你是个伶俐懂事?的?孩子,却没想到?同琅琊王来往了数月后?,竟受他蛊毒如此之?深,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同意你和他有干系。”
兰陵王妃生怕夫君生气,忙在中间打圆场,“小怜还?小不懂事?,王爷你别同他一般见识...”说着又?拉了拉白珠的?衣角,挤眼色道:“快向王爷赔个不是。”
哪知白珠整了整衣襟,正气凛然道:“我没有错。敢问王爷,如果陛下现在派人送来一杯鸩酒,王爷无错无过,君要臣死,那这酒王爷会不会喝?”
兰陵王妃瞪大了眼看着白珠,满脸都是不可置信,恐怕是没想到?素来乖巧的?孩子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
兰陵王就事?论事?,略思忖片刻后?,板着脸道:“喝。”
“为?何?”
兰陵王道:“忠君之?臣,合该唯命是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虽未辜负陛下,但陛下既然送了鸩酒,必定是事?出有因。”
白珠扯了扯唇角,“可是如果,陛下只是因为?王爷随口说出一句话,譬如‘国事?便是家事?’从此就对王爷疑心?深种呢?”兰陵王浑身一震,‘国事?便是家事?’这句话,确实是出自于他口中,那是几年前高纬刚登基称帝时,有回说到?邙山之?战,高纬曾好奇问他‘这样不顾身世的?冲进敌阵之?中,难道不怕意外吗?’,当时的?高纬还?是个半大孩子,兰陵王也没多?加思索,脱口而出道‘国事?就是我的?家事?’。